笔者日前发表一文《那年春节, 和乞丐一起过年》,写的是儿时记忆,记录的是春节与乞丐有关的一点小事。今日所述,同样是春节时期,也是与乞丐相关。
上文提到,村里的乞丐会弄个简单的窝棚,有的则居无定所,而家长叮嘱孩子远离乞丐的原因之一就是有些乞丐精神有问题。刚儿就是属于居无定所的那一类,而且精神上有些毛病。清醒时可以安安静静的和老头儿们一起蹲在道班大门口墙角晒太阳,犯病了则骂骂咧咧,有时候还会一个人跑到山上去大吼。
石头镇地处两条国道交汇处,村里在十字路口开辟了一块空地,当地人称之为“广场”。有生意头脑的人在这里施展拳脚,于是饭馆儿商店林立,另有烧饼摊、粥摊、老豆腐、饸饹等小吃。南来北往的客车货车经过这里,总是习惯性的停上片刻,去道班大院儿公厕解决下内急,或是赶上饭点儿坐下来喝上一碗熬的烂烂的豆粥。当地人靠着络绎不绝的过客赚些小钱,刚儿则完全依靠广场上的五六家饭馆儿过活。奇怪的是,刚儿很少像其他乞丐一样端着空碗去要饭,经常在夜深之后趴在饭馆儿门口的泔水桶里捞吃的。在广场待时间长了,人们有时候会把卖剩的油条和烧饼给他一些,每当此时,刚儿则一笑表示感谢,露出一口白牙。还有一件怪事,刚儿经常到学校外面的垃圾堆里捡一些粉笔头儿回来,在地上墙上画一些看不懂的数字图形,因而他那双和其它乞丐一般黝黑的双手上,经常能看到沾满粉笔灰。
有一年大年三十的上午,我随父亲在商店里进行一年里最后半天的守候。我喜滋滋的从货架上挑选自己喜欢的花炮准备带回家,父亲则在马路对面跟人聊天。那个时候似乎感受不到春运的喧嚣,大年三十那天路上基本看不到车辆,之所以商店都还开着门,是因为有些人年货准备的不够周到,总有匆忙跑到广场上再买些烟酒糖盐的。商店大多会在这天上午“捡漏”,过了中午就关门回家过年了。
刚儿拖拉着脚步转悠,看广场上人少没车,于是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粉笔,在平整的马路上写起字来。那时候我刚上初中,不懂得什么字体,现在回忆起当时的场景来,写的应当算是行楷。刚儿这一举动引来一众闲聊人的围观,还有人随着刚儿舞动的手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出声:“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刚儿,看不出来,你的字写的不赖嘛!”有人由衷的称赞。
刚儿抬起头,见人们在看,腼腆一笑,不再往下写了。人们这时候才想起打听刚儿的身世:“你是个文化人吧?怎么就要了饭了?”那天刚儿像正常人一样和人们攀谈,但脸上始终挂着不好意思的笑。原来刚儿是80里外一个镇上中学的老师,因为一些事情跟学校闹矛盾,精神上受了刺激,犯了几次病,学校就把他撵出来了。刚儿不想在镇上待着,独自坐上车离开那里,后来辗转到了石头镇便留了下来。人们也是那天才知道,刚儿的全名叫李志刚。
正说话间,父亲转身回了商店,拿出裁好的红纸和毛笔,跟刚儿说:“李老师,能不能帮我写几副对子?”我家大伯写的一手好毛笔字,村里红白事都请他做记账人。我家的对联也都是每年准备好红纸,年三十中午请他写好了贴起来,没想到今天父亲却求刚儿写。刚儿怔了怔,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些激动和诧异,不知道是因为“李老师”这个称呼,还是在石头镇第一次有人求他办事。见父亲还在等他答话,他微微颤抖的右手接过毛笔,把红纸铺在柜台上。
“那我就先给你店里写一副,别嫌不好看。”刚儿没有推辞的意思,这支笔似乎对他有强大的吸引力。
父亲说:“哪里话,我感谢你还来不及。”然后找出一个小碗,把塑料瓶里的墨汁倒进去,摆在柜台上。
只见刚儿把毛笔在唇舌间舔了舔,然后郑重的去蘸饱了墨,俯下身来,笔走龙蛇,“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人群中有人叫好,旋即有人也回店里取来红纸,让刚儿帮忙写对联。“爆竹声声辞旧岁,喜气洋洋迎新春”、“瑞雪飘落吉祥宅,五谷充盈幸福家”......刚儿并不推辞,来者不拒,那天在我家柜台上一口气写出了二十几副对联和一堆福字,每写好一副便双手捧上递给求对子的人。对面迎宾酒楼(实际上就是个两层的小饭馆)的老板带来的红纸大得多,柜台上放不下,刚儿就伏在地上写。完事后刚儿脸上一副满足的神色,似乎是一下子写了个痛快。
那天以后,迎宾酒楼的窗台上就常年放一个大海碗,当天客人没怎么动筷子的饭菜就拨到这个碗里留给刚儿。约摸一年多以后,刚儿的家人终于找到了石头镇,把刚儿接走的时候,广场上几家商户给他带了不少吃的和当地特产。又过了两年,听父亲说刚儿又回来过一次,还住了两天,不过不是要饭的打扮,穿了一身中山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