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色

三年前的夜色下,赵青雨穿着黑色风衣,在白早音的注视下离开联邦。

三年后,他仿佛进行了一次长长的旅行然后选择回来,带着一身癌细胞。

死亡是无法避免的事情,人生也就是一次向死而生的单向旅行,伴随着不错的风景和美妙的故事,以及一些或悲伤或事后想来无趣的事物。

是个冬天,他回到了联邦南部的怀特市故居,从前大部分时光都在这里炖了。

路上,天气预报中的温和天气没有出现,有些飘雨夹杂着刚烈一直跟着他。朱天期也跟着他,更准确地说是追着他。

从错过接机到此刻也只不过一晚时间。

赵青雨重返,流光陌路,但故乡已成了一片故人新墓。

那些年轻人的故事,选择和身份焦虑,对生活的自觉性反抗都埋在几米以下。

赵青雨看着墓园里的碑林,没有动半步,好像是天不许他行进。

朱天期则看着他,静静地说:“帝国间谍炸了人力资源局,那天他们几个刚好去办事。”

小耿,侯哥,诺瑶,倩宁。

赵青雨忽然转身,“倩宁也...”

朱天期的脸别向山那边,“没醒。”

赵春雨的胸膛瘪了下去,继续看着园内的碑林,“我得了癌症,剩一年的命。”

“你说什么?!”朱天期箭步上前一把抓住赵青雨的胳膊。

“你听见了。”赵青雨没作什么解释,甩开他惨白的手。

一阵沉默。

只有赵青雨右手的表秒针在动。

朱天期试着转移话题,“去西大吧。你知道吗,康教授现在是校长,早音也在里面教书。”

......

二人在校门口被拦下做了登记。

上次他们做登记还是因为晚归,不记得是哪个人才写了“嫖娼”“阴兵借道”。

“西大扩招了吗?”赵青雨一眼扫去,“我怎么觉得人那么多。”

“我也有这种感觉,课程不至于这么紧吧。”朱天期也很疑惑,“我也有一阵时间没来了。”

杨晨微边跑边喊:“七爷!”

朱天期一张望,没想到能遇上小师弟,他大四那会不打不相识的经历不禁浮现出来。

“别,别,”朱天期摆手,“都多少年的事了。”

“人怎么好像有点多。”赵青雨问。

“今天西大评估,说是没课也得留在学校,不能请假,不然有好果子吃。总之,就是采取一系列措施维护学校声誉。”

一点小插曲,脚步不作停留。赵朱继续走着,谈着林荫道还是旧模样。他们走过每一步都是走在自己的过去里,好像在记忆堆里踢踏。

看着两个人走远,杨晨微拿出手机不知打给谁。

“是的,赵青雨回来了。”

“朱天期也除掉。”

“是!”

四院13号室,白早音在看书。

赵朱二人伴着敲门声而进。

清脆的响声好像传播了三年。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台灯,她纤细修长的手指夹着烟。黄昏的光幕从外边铺垫进来,刺眼,暖和,要倾覆她的身子般。

烟雾和微光在屋子里如幽灵不散,赵青雨几乎看不清她的脸。

白早音现在恐怕是西大最受学生欢迎的老师之一,每次上课总是人满为患。同时也是西大最有个性的女老师之一,从不用讲稿和PPT,在课间回答同学们五花八门的提问,穿起西装比男士都有风度。

在课堂或任何公开活动的现场,她像轰鸣的陨石流,产生出的强大重力场下,是围在她身边的学生和听众。他们和她们向她提问,陪她抽烟,汇成个小漩涡,带动某些不可见的东西。在同性中,她也会让人不禁感慨,她是多么懂得打扮自己——她保持着女性的魅力,175cm的高大身材,围巾,及脚长的风衣、庄重的饰品...

她的批评写作表达得深入而优美,有传言说有大一新生刚开始在文学社杂志上看到时还以为是男性写的,接着又以为是个年轻人写的。故事讲得很好,让人深陷其中,后来才知道是位中年女性,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还有人说,听她的课,一串串的术语、一堆堆独到的知识点会滔滔不绝地涌向你,稍不留神你就会跟不上她的思路和节奏,刚开始搞,你会很紧张,可是慢慢地适应了你会被感染得思维活跃,神采奕奕起来。敬一句,师者。

“青雨!”白早音很吃惊。

“你变化很大。”赵青雨微笑地说。

朱天期见他俩旧日恋人并不尴尬,自己反倒觉得无趣。

通常讲别人变化大,背后往往暗含着巨大的时间差。因为好久不见,甚至声音,图片,好像就已经足够多可以遐想了。可是,不亲身经历目睹,一些东西是无法体会的,真的再次相见,是怎样的?

蓦地,校园广播站传出动静:“彩虹的颜色是春雨新绿,夏凉青空,秋残枫红,冬日霜白。有些颜色注定会躲在残缺背后。”——《残缺的彩虹》

朱天期刚想打趣,却听见——

轰!

爆炸声?!

空间在震动,万物摇晃。

三人有点耳鸣,很恍惚。

接着又有巨响。

轰!

外面响起尖叫声,嘈杂中冲出一些哭声和哀嚎。

发生什么事情了?

......

第一颗炸弹是在空草地上。

当时因为桶装水中间商跑路而愤怒的学生正在集会控诉,商讨对策。一个人体炸弹就在这样的人群中爆开。

第二颗炸弹是在到访评估西大教学的领导面前。

事后经西州警方调查,两颗人体炸弹载体都是失踪儿童。

这不禁让人想起之前的人力资源局爆炸案,因为当时也是人体炸弹。

西大原本是联邦的人文重地,但近年联邦和帝国冲突,高新科技,财经,所谓拥有好前途的,有用的学校专业自然更吸引人。于是西大的学生注册率逐年下降。老校长死后,副校以其善交际,集资维持学校财政,成功当选新任校长。而已经做了数十年教授的康教授面对这种情况毅然选择退出竞选并辞职。最后是有学生联名挽留,康教授才决定继续留校。朱天期记得那天他讲了一个故事:一位盲诗人死前来到沙漠,抓起一把沙子,走了几步后洒下,他说,我改变了沙漠。

后来,朱天期自己觉得,如果一个老师不能给他的学生带来改变,那他无疑就是失败的。同时,不那么好为人师,既是同自己的信仰保持一定距离,也是尊重他人的生活逻辑。不是有谁说过嘛,我不会为我的信仰献身,因为我可能是错的。只用自己的观点去理解万物就是一种暴力。

......

康校长没有和到访领导在一起,自然无事,只是事后的调查必定使他棘手。数名联邦教育部部员和四名州立教育厅干部死亡,怎么看都是一件大事,说不得会死上很多人。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数日后,州上十几名警备处人员和几名高级检查人员落马。

这日,康校长在办公室批阅文件。最近原本他正忙于州里“优秀教师”的申请工作,有几名耕耘数十载的教师要退休,总得有点荣誉不是?虽说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这一名头有点响,但也有尸位素餐之人,社会的快速变革和发展让铁饭碗不再像曾经那么硬。但不得不承认,一声“老师”确实有其分量。

西大此次申报了三人做优秀教师,皆是三朝元老。从老校长到不久前卸任的原副校,再到康校长,说是遗老也不为过。勤勉多年是不错,但不知是不是越发年老越力不从心,教出的学生一届不如一届,不说世俗标准,单说专业水平也只怕不行,更让人不知该说悲哀还是哭笑不得的是,大多数学子也埋怨他们的师者。

康校长放下钢笔,闭了一下眼,拿起钢笔拆开来检查墨水存量,确认还有不少,才放心地把钢笔复原,再次闭上眼睛。整个人在真皮椅子上软了下去。

笃笃。

笃笃。

敲门声冲破壁垒,简洁有力,康校长听着,估计门外那人腕力不错,骨头也很硬。

“请进。”

一个年轻人面带微笑,三两步就走到了康校长的面前坐下。

“老师近来可好?”

康校长从椅子上乍起,关上了门,回头冷眼一扫,“你来干嘛?”

“呵呵,”年轻人笑嘻嘻,“看来老师过得并不好。”

“林炜!”康校长厌恶他那幅玩世不恭的样子,“我说过我不再是你的老师,也不准你再进西大一步的!”

“西大不是您的,故我能来。”林炜翘起二郎腿,“那么,康校长,您何时引咎辞职啊?!”

“引咎?”康校长在林炜面前坐下,“少故弄玄虚。”

“本来学校评估,作为校长理应和上面的人见上一面,陪同巡视检查组吃吃饭,说说好话,您倒好,让副校去,这让有些人的脸往哪搁?更别说还死了人。虽说极大可能是帝国方面干的,但此次西大必定难逃批评,说不得还得降格。再者,学子跳楼,沈副教授性侵学生,叶博士论文造假,作为校长和导师难道没什么压力?”

“您上任以来,西大不知发生了多少事,徒让隔壁的沐花理工耻笑。此时不退位让贤,被校董会请出去可不好看啊!”

“所有这些事情都轮不到你一个弃徒操心,走吧。”康校长站了起来,“不要再废话了。”

“还有桶装水中间商跑路的事,可以让师弟师妹来找我,他们有的只是背影,而我有的是背景。桂县那班家伙哪来什么调查水平?都是废物。再这样下去只怕会不了了之,学生的诉求从来不会被太过关注,遗忘不过是被习惯的事。”林炜也起身,“西大我会常来。再见。”

康校长看着林炜离开,全身软在沙发上。

雪崩时,没有一朵雪花是无辜的。

在现代华丽大道背面的后街上,古霖近来越发看到无数呐喊,无数彷徨,而此刻的他,感到的是孤独。

在间谍这一行,他很老了。

老,往往意味着要死了。

其言其思善否,王哲兮不知道,但他知道,真正的改变都是从心境开始的,满城春光和萧瑟落叶是会共存的。看着坐在街边抽烟的古霖,王哲兮手头上的功夫却没有停下。

林炜说:“铁山兰泡的茶味道怎么怪怪的?”

王哲兮压低声音说道:“赵青雨回来了。”

“知道。”林炜啜了一口茶,“这么多人要杀他,回来作甚?”

“那自然是有比命更重要的事。”王哲兮放下水壶。

林炜挑眉,“不,命是最重要的。说不定,就是个局,我们不能先出手。”

“那你有没有想过,其他人也会这样想,而这反而会不会倒成了他布的一个局?博弈论推演计算的能力,他赵青雨可是天下第二。”王哲兮轻轻地说。

“第二?”林炜好奇地问,“第一是谁?”

“死人。”王哲兮却是看着外面的古霖开合着嘴说道。

......

可以说,每一个高校的附近都有这样的一条街,它充满吃的,喝的,玩的。“堕落街”的名头想来大概最初是由一些像减肥或没什么钱的少年少女们幻想出来的。有些人买东西的时候偶尔和老板或老板娘尬聊几句,而正因此点人情味,在每一家店竞争不下去倒闭走人换人门面的时候,总是不胜唏嘘,这对于校园中算得上是老一辈学长学姐而言更是。

赵青雨被朱天期和白早音夹在中间,好像怕他逃跑一样,三人正走在后街上,不时寻找一些旧味道。

“......”

“追个女孩子用不着每晚说晚安吧?舔狗呀!”

“我又不是她男朋友,说什么晚安?!”

“适当拉开点距离是没错,但单纯的朋友也能说晚安的啊。”

两个男青年迎面向赵青雨三人走来,好似在辩论。

“不,晚上最后陪她聊天的应该是恋人。”

“行呗,反正你自己决定。跟你说个事,我曾给高中同学一个问题或新年祝福,而有些人根本就不回信息我,你说这是什么鬼?就算关系一般,一点公关和礼貌都没有?我是觉得这真的很伤人!简直就不知该说什么了。”

“许多友情就是会这样没有理由没有对错地渐行渐远的。”

“希望我们不会。”

赵青雨三人听到了两个男青年充满少年心性无端爱恨的话,布着沧桑老茧的心上血脉喷张,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

一下子没了说笑,都静静地走着。

古霖看见赵青雨三人就在二十多米外。他深吸一口香烟,倍觉满足。另一只手在椅子上敲起来。

“过几天去看《最后的夜晚》吧,据说不错。”朱天期看着旁边两人说道。

蓦地,几辆汽车从前面驶来,很慢,没有声音,寻常颜色的铁壳下,是冷漠,死寂如灵车送葬。

王小雨戴着墨镜,看着前方像看着墓地。

他右手一抖换了挡,一脚踏下了油门!

改装过的发动机在一瞬间作出了反应,要爆炸一样地沸腾自己。

目标,朱天期!

汽车冲了上去,骤然加速,人们都没有反应过来,好像无害的蚂蚁忽然变作了吃人猎豹。

白早音第一个出声:“小心!”边说边推开赵朱二人。

可是当然来不及。

另一辆车接着从后面冲出!

朱天期吓了一跳,一下子心神恍惚,脚踝差点崴了。

两辆车呼啸而过。

赵青雨躲在掩护后探出脑袋,却看见一杆黑洞洞的枪。

“有枪!”

于是他似乎忘了,自己可能也是目标,一下子扑出,将白早音压盖住,并一脚勾住东西拉过来作掩护。

嗒嗒嗒!

“噗!”

朱天期看见赵青雨下面流出了殷红的血。

“青雨!”

白早音瞪大眼睛,只觉得上面这个人重的很,身子还冷。

突然,一个身影幽灵般出现。

林炜!

他冲了出来,一闷棍将联邦探长朱天期打晕。

林白二人对了一下眼神。

茶舍里,王哲兮喝了一口茶,心下暗探真爽。

烟雾里,古霖的手还在敲着椅子,只是调子明显变了。

......

一桶冷水浇在赵青雨身上,让他骤然醒来。

白早音,朱天期,王小雨,王哲兮,林炜,在他面前坐着,他则被紧紧绑住。

朱天期看着他,悲切地说:“抱歉。”

赵青雨盯着他,说:“联邦探长也叛变?可笑。”

“还有你。我确确实实没想到。”

背叛带来的震撼,如何去言说?受害者可能有无数问题,但对方似乎只能沉默。

白早音没说什么,只是在检查从赵青雨卸下的东西。

朱天期苦笑,“她级别比他们都高。”

“呵呵。”赵青雨扫了王哲兮三人一眼。

“赵青雨,废话就不多说了,”王哲兮以看俘虏的眼神,“你知道我们要什么。”

赵青雨却没理他,只是看着朱天期,“你妹妹可是死在他们手上的。”

“她死了,我却得活着。”朱天期十指交叉放在桌子上。

“屁!”赵青雨剧烈地挣扎,要打死他,“你就是个屁!”

可是身上的枷锁却由不得他。

王小雨看不过去,龙行虎步,上前就是一脚。

赵青雨瞪大眼睛,如果是平日他哪里会躲不过去?

啪!

王小雨踹中赵青雨的大腿,产生巨大的冲击。

“啊!”赵青雨的腿骨差点碎掉。

这明显是帝国的高阶格斗术,让你后悔有人的身体构造。

“你们出去等着。”白早音放下东西说道。

于是,王哲兮三人离开了房间。

朱天期知道房间里肯定存在着监控,但就算如此他好像也不知道要说什么,赵青雨他还不懂么?十几年的情谊了。

当然,也正是因为有这段充斥时光的情谊,他才出卖得了他。

有爱,才谈得上有背叛。

但是白早音确实是他没想到的变数。

“我想起一本书,《烛烬》。还有你曾说过的一句话,与你同行的人比你到达的方向更重要。即使最后方向不同了,同行过的那段岁月,却会在时光的过滤下更为动人。”

“你真恶心。”赵青雨倒是没想到他会提到这本书。

西大人的对话,谁懂?

白早音懂。

“他们在谈什么奇奇怪怪的,文艺间谍?”王小雨看着屏幕。

“去买那本书给我。”王哲兮对林炜说。

“啊?”林炜一脸错愕。

“这是命令!”王哲兮喝道。

“是!”林炜不敢再多言。

“我的死亡会告诉你们一切。”赵青雨注意到他前面的墙上就有一个监控器,“我不会原谅你们。他们四个死了,不在乎再加上我。”

朱天期站起身来,双手撑在桌子上,“告诉我,在帝国潜伏的联邦间谍名单。”

“你应该懂我的。”赵青雨接着便沉默了。

白早音玩弄着从赵青雨钱包里翻出的一张照片。

朱天期笑了笑,“我们是谁?我们是间谍,带着使命撒谎的人。我们的一生是如此悲哀。知道吗?他们还先把你检查了一遍,怕你也是人体炸弹。”

“他妈的。”王小雨骂了一句,他恨不得把监控下的两人直接干掉。

赵青雨突然睁开了眼睛,“至于吗?”

朱天期注意到他的变化,起身走到他面前说:“你好好想想吧,不然有你受的。”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房间。

白早音也来到赵青雨面前,拿着那张照片,是男女合照,“这女的挺漂亮啊。”

“没你漂亮。”赵青雨看着她,“当然,她并不会是我的命门。”

白早音嘴角上扬,“记得当初我们也照过不少的。”

“从前慢,一生只够爱一人。”赵青雨好像记起曾经。

“你知道的,我书看得比你多,那些文绉绉,或很不错的字段,冷僻的知识,我比你懂得多。”白早音很平静地说。

“对呀,所以我那时不是靠这些追到你的。”赵青雨无声地笑了笑。

白早音说:“你确实变了很多。”

“我说过,你变化很大。”赵青雨指他们重逢时说的话。

白早音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一方面很有修养,一方面也孤僻。像你这样不肯随波逐流的人怎能不做了时代和社会的牺牲?”

“心怀怜悯并不能让你可以居高自傲。”赵青雨盯着她。

白早音撕掉了照片,离开了房间。

另一处,朱天期快速走着。

此次赵青雨回到联邦,带着一身癌,本就是以己为价,换取朱天期打入帝国间谍内部窃取“寒流”计划内容。可是,古霖的小心现在却极有可能发现这一点,刚才有检查血液和x光吗?如果古霖发现赵青雨患癌,是否会推演出来他们的计划?!

可能性极低,朱天期刚开始也没料到,但赵青雨的睁眼让他了解了。

计划已经出了纰漏!

可是,当他来到此间时,却震惊了。

古霖死了?!

一片血泊之外,还有杨晨微。

怎么回事?

难道杨晨微也是打入帝国的人?

朱天期感觉事情已经有些出乎他和赵青雨的计算,必须早做好打算。

杨晨微看着他,说:“计划有变,白虎让我们撤。”

确认了口号,朱天期不禁倒吸一口气,上面的人到底在干嘛?此刻,他深深感觉到自己就是一颗棋子。黑白莫辩。

“青雨怎么办?”

“你先和我走,只怕他们很快就会反应过来的。”

“不,青雨不能留在这!上面是不是要他做另一个诱饵?”

“我不知道,我的任务就是带你走。至于他,本就快死的人,你别忘了,他早就做好牺牲的准备了,一个交易和另一个交易对他而言没什么不同!”

朱天期摆脱杨晨微的手,“寒流计划我还没弄到!”

突然,有脚步声。

朱杨对了一下眼。

王小雨!

“枪。”朱天期伸出手。

......

王哲兮看着白早音离开了房间,觉得有些意思。

昔日恋人反目成仇,真的挺好看的。

可是也很无聊。

白早音级别比王哲兮高,但帝国有关方面的人一直都不完全放心她,王哲兮这个监视器就是明证。

西大人,现在除了快撑不住的康校长,谁的骨头能那么一直硬下去?

林炜还没回来,现在监控室只有他一人。

突然,白早音进来了。

“放了他。”

王哲兮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收到情报,放长线钓大鱼。”

“赵青雨就是大鱼。”王哲兮看着白早音说道。

“他快死了,这明显就是他们的计划。按我的命令执行。”

说完,白早音不等王哲兮回应,就自行离开了。

出了事情你负责?

王哲兮这才发现王小雨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

......

杨晨微和王小雨都死了。

朱天期捡回一条命。

原来古霖是自愿身死,以换取朱天期对杨晨微的信任。

而王小雨是联邦间谍。

但现在无所谓了。

活人有解释死者的权力。

朱天期秘密潜伏着,寻找离开的路途。

王哲兮没料到王小雨的身份,居然藏得这么深!

于是他最终还是执行了白早音的命令,并让林炜跟踪监控好。

.....

两天后,赵青雨和朱天期在电影院碰面了。

一见面,他们便抱在了一起。

在生离死别,背叛,都还没到来的时候,还能做什么?

“看看《最后的夜晚》吧。”朱天期说,“还是个女影务,等下12点跨年的时候可以和她说句新年快乐。”

赵青雨简直被他笑死,“这么饥渴?”

可是他忽然想到,对啊,怎么就19年了呢?

好像......

赵青雨回过神来,跟着朱天期买票进了影厅。

他们当然不是来看电影的,女影务就是接头人。

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白早音和王哲兮也来了。

林炜轻声说:“那个女的可能就是白虎。”

“嗯。”白早音好像对电影很有兴趣。

王哲兮说:“组长,光等着?”

“不然呢?”白早音说,“看着。该看的时候,别看漏了,要好好地看。”

她依旧穿着及脚长的风衣,整个人窝进沙发里。看着屏幕,也看着前面的两个男人。

诗人曾说,爱情是一种偏见,我们都爱我们所需要的,爱使我们方便的。但是,时间和生命并不一定能换来一句愿意。

白早音也不知道自己都在想些什么。

好乱。

赵青雨这三个字曾经对她而言意味着很多,但现在......那张照片的碎片正在她的口袋里。

慢慢地,电影开始了。

很安静,只有电影和心灵在动。

赵青雨看了看手表,知道一切还在掌握之中。可能唯一的失策就是那张照片吧?

对于间谍而言,底色很重要。

你可以说谎,可以为了多数人的利益抹杀坑害少部分人,可以伪装到极致,但是底色带来的本质性和使命会使你必然做出一些行为,而这也决定你是否清楚自己到底在干嘛,以及最重要的在频繁的角色转换中不迷失自己地,知道自己是谁。有人说,完美的间谍就是什么爱都可以背叛的人。但其实,任务的成功往往是个人的失败,这样久了,什么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和所有的情感感受都会撕裂,也即非人了。

还能相信什么?

......

不知是什么地方响起来第一枪。

女影务死了。赵朱逃亡。

王哲兮和林炜追着赵朱而去。

白早音留在电影院看不停如列车的电影继续。

不一会儿,王哲兮和赵青雨纠缠在一起,林炜则和朱天期大打出手。

四人都是经过训练的格斗好手,自然死磕到底。

王哲兮冲了上去,一拳平直而出!

好快!

赵青雨的身子毕竟未完全恢复,暂时不宜锋芒相对。

只见他身形一侧,左手格住来拳,同时一步迈进拉短距离,右拳从下而上勾起就要打掉王哲兮的下巴。

王哲兮胸膛忽地一缩,竟然将拳头回收,同时右脚横扫赵青雨小腹!

原来那一招凄厉的直拳竟是虚招。

赵青雨见此,左手化拳为掌,向上而竖换为向下而挡。王哲兮的脚就这样击在了赵青雨的掌上,所有的力量因受力面的宽广分散了不少。

啪!

只是轻轻地一声,却是暗藏老辣杀机的第一次角斗。

论资历而言,林炜在西大中算是朱天期赵青雨的师哥,可是往日并无甚深的交情。而实际上,朱天期对林炜则是一直都谈不上有什么好感的,觉得他老是吹牛逼,尽干些利己害人的事,名声早已在他们那一届中传臭了。所以,依旧血气方刚的朱天期——人称七爷——便似乎打算新仇旧恨一起了了。

作为联邦探长之前,他曾在军中服役两年,学的更是霸烈的杀招。只见他马步稳住,一拳和林炜相对。

骨头对骨头,血肉对血肉。

林炜进入情报工作很早,信奉的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钱权皆宜。可是要实现这巨大的欲望,自然也得有相应的实力。师从古霖这个间谍界有数的人,又怎会差到哪去?

于是两人几乎是拳拳到肉,青色的筋纹布满了周身。

曾有那么一瞬间,他们四手纠缠不开,只凭双脚互踢,看着像垫脚翩舞的天鹅演员。

双方似乎已经默契了以彼此的拳头打死对方,不辅以任何外物。

赵青雨的右手上有块表,怎么看都应该是什么秘密武器才对,而事实上,不过是死神的倒数。当时间扑面而来,赵青雨选择无视。

自打年轻时的身份焦虑,到现在的中年危机和死亡威胁,他都是同一种态度。

他不是迂腐之人,于是他下手了。

他忽然退了一步,从争斗中出来,左手搭在表玻璃盖上一扭,万里高空上的卫星便开始启动程序,正在集合能量。

那名女影务正是给他送来了一些东西。

“你们的寒流计划失败了。”赵青雨说,“卫星已经开始工作。”

王哲兮邪魅一笑,“天真,你以为寒流就是对二峡大坝下手吗?”

赵青雨此时并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在故作镇定,但既然已将卫星运作起来就绝无停止的可能,此次组织人员通过千辛万苦才送出来的情报,寒流计划便是炸毁二峡大坝,借天水淹了前线战场,要知道,现在帝国的鬼狼部队已经被困在山上,只待围山剿灭,如果那数千亿吨存水从天而降,淹没平原,那前线局势必然逆转!

“你可能不知道,你的手表曾离开过你!”王哲兮狂笑。

赵青雨身子一震,却是突然吐出一口血来!

“古霖在死前曾催眠了你,让你以为手表一直在手上,事实上早已派人检查了一番。”

“虽然短时间不能破译改变原先的加密程序,但是写入另一个条件程序还是没问题的!”

“你错了。”白早音拿着手枪,瞄准了王哲兮。

猩红的瞄准线让人发汗毛。

王哲兮僵住,“您这是做什么?”

一切来得太突然。

“杀你呀。”白早音微微一笑,好似二十几岁的女青年般美好。

“古霖设计的那道程序最终是由我写入的,你们当初不就是看上我这点编程能力吗?”白早音淡淡地说。

王哲兮身子一软,陷入深深的绝望,“没想到你才是藏得最深的人,我猜,你就是白虎吧?!”

赵青雨此刻没有什么动作,整个人简直就傻掉了,你白早音居然是双面间谍!

白早音了解赵青雨的心境,却是没做什么解释,“青锋!”

赵青雨一个激灵,那是他的代号。

“到!”

“杀了他。”白早音扔出第二把枪。

是的,如果王哲兮他们死在白早音的枪上,接下来她还怎么继续伪装?

“执行命令!”

赵青雨本能地注意到手上的枪是寻常货色,并没有经过改装,也没有任何标识,只是一个普通的牌子,在黑市交易里随处可见。

相信王哲兮会死得很合理。

另一方面,林炜也已经被朱天期扭断了脖子。

朱天期半死不活地走过来,看见的就是赵青雨打死王哲兮的场景。

白早音注意到朱天期惨白的脸色和浑身的血迹,问道:“阿七,无事吧?!”

朱天期在此刻倒是比赵青雨清醒得多,“呵,白虎是么?我阿七真是被你们玩死了。”

赵青雨一把扶住朱天期,他手往腹部上一揭,发现全是刀伤。血流个不停。

与此同时,高空中的卫星发出震动,在浩瀚宇宙中发出了一道蓝青色的光,打在了联邦与帝国的前线某处精准坐标。

赵青雨的代号是青锋,如果说那颗卫星是一把剑,那他就是执剑人,只是他回到了联邦,对于前线消息自然知道得不似以往那么及时准确,这才误了这么久来诛杀鬼狼。

当然,如果没有必要,联邦也不会启动这把剑,毕竟真的要消耗掉不少能源。但现在整个世界只有赵青雨一人能启动卫星,而他快死了,那有什么理由不用呢?此次布了这么大一个局,既除掉了古霖王哲兮等人,也加强了帝国方面对白早音的信任,怎么看都是十分成功的一次行动。

“天期交给我,你先撤。”白早音把一把东西塞给了赵青雨。

赵青雨没有摊开手看是什么,在这样的时刻当然应该赶紧撤离才是正确的做法,哪有时间去说些什么?

......

那张被白早音撕碎的照片已经被赵青雨拼好,他此刻正在飞机上,要重返前线。

登机前,他并没有和白早音见上一面,匆匆重逢又相别,好像还来不及回忆什么。赵青雨自始至终都没料到白早音的保密级别居然比他还高,一切显得如此不真实。

赵青雨看着拼好的他和一个女人的合照,慢慢揭开了其背面,一层薄薄的纸。如果说每个间谍都有他最大的不可说的秘密,那这应该就是他的。

当伪装被揭开,合照下依旧是一张合照!

男的看起来是年轻时的赵青雨,旁边的却不是原先那个漂亮女人,而是同样风华正茂的,年轻的...白早音!!!

照片的底色是多彩的,他和她笑得很开心。

赵青雨不知道白早音有没有发现这张掩盖住的照片。他怕她知道,又怕她不知道,更怕她知道装作不知道。

赵青雨觉得思絮和窗外的厚密云层交织在一起,无穷尽时。

人在孤独的时候总是容易想得多,自然心乱,无数个问题需要无数个答案,却没有一个人可以回答。

“按此时的天气,前线应该会很冷。”

“希望你不会忘记,而我也会一直记得。”

凛冬已至犹记得,天下有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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