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珪,他是先陈的“先”

就像孝泉江发源于龙头岗,陈珪就是书香门第拔贡台门的“源头”。正是他,开启了先陈村耕读传家、人才辈出的先河。

他曾经让我无从落笔,他的资料几近于无。但当我基本厘清拔贡台门在岁月中绵延的大致脉落,搜集到他的子孙后代绍述祖先、忠孝勤俭、精忠报国的一个个生动的历史事实之后,我不得不将探究的目光再次瞄准了他。

他是我们村第一个走进县志的人物。他能走进县志,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高官,也不是因为他有什么武功,仅仅是因为,他是一个出类拔萃的读书人而已。这个出类拔萃,无疑是用“勤”和“苦”换来的。当然,还可能带着他们家族血统里聪明的遗传因素。

咸丰丙辰六年(1856),这一年诸暨发生了哪些大事不清楚,但太平天国农民起义的火焰已燃烧了整整五年,离太平天国诸暨保卫战的暴发也刚好是五年。这一年诸暨的科举事业乏善可陈,或是受会试、乡试期限规定的影响,这一年诸暨既无进士产生,也无举人产生,唯一刷新诸暨“科第表”的,只有陈珪。

于是,《光绪诸暨县志》上就有了这样一条历史记录:“陈珪,恩贡,字宝堂,居东安乡先陈。”时隔十九年,至光绪乙亥年(1875),当儿子陈伟以恩贡生再次刷新拔贡台门的荣誉时,陈珪也父以子荣,再次被《光绪诸暨县志》提及:“陈伟,字耐安,咸丰丙辰恩贡珪子,大挑二等,候选教谕。”县志上的这两条记载琢磨起来是颇有意思,他的潜台词就是:父子皆为恩贡,可谓稀罕,而父亲的家教功不可没。(附带说明:一百多年前,我们先后陈属于东安乡。)


图片发自App
图片发自App

陈珪成为1856年的恩贡,从此就开启了此后长达一百多年的书香门第的佳话。陈珪所在的家被人称之为“拔贡台门”。陈珪当年一定没有料想到,在他之后,还会有儿子的拔贡,还会有孙子的拔贡……

还得再说说陈珪的恩贡。恩贡是贡生的一种,是读书人的一种功名。恩贡包括两种情况:一是全国性的,每逢皇帝登基或者其它盛典,恩诏本年的岁贡作为恩贡,次贡作岁贡。二是皇帝临雍视学或者东巡时躬诣阙里,恩准圣贤后裔入国子监读书。陈珪就属于前一种,是当年诸暨唯一一个获得推荐的。虽然恩贡这个功名,比起举人和进士还有较大差距,毕竟后者是通过定期的乡试、会试取得的,且录取名额也极有限,但恩贡制度的实施,体现了朝廷对学而优的读书人的一种特殊优待,目的在于让获得此殊荣的学子忠心图报。所以,在陈珪所处的时代,有了恩贡这个功名,实际就取得了做官的资格。

陈珪做官了,一个学官。《枫桥史志》载:“陈珪……清咸丰六年恩贡,大挑二等,授职教谕。”什么是“大挑二等”?什么是“教谕”?这又有说道。

先说“大挑二等”。这是清乾隆十七年(1752)的定制,在会试落榜的进士中进行再次选拔,由吏部根据其形貌进行挑选任用,“一等”的去做县长(知县),“二等”的去做教职(教谕)。每六年举行一次,意在使举人出身的士人有较宽的出路,名曰“大挑”。陈珪不是举人,也不是国子监的监生,但他也有参加吏部大挑的资格。他在吏部举行的那场目测中,得了一个“二等”的评判。我们现在不清楚陈珪当年的相貌怎么,但从其时大挑的面试标准来看,他应该是体貌端正、从容应对、一肚子的儒家学问,因为相传当时大挑就是一个目测,重视被选拔者的容貌与应对,有“同田贯日气甲由申”八字诀之分,合于前四字形貌者为合格,例如长方面型为“同”,方面型为“田”,身体长大为“贯”,身体匀称为“日”。

再说“教谕”。明清时代,县设“县儒学”,是一县的最高教育机关,供生员(俗称秀才)读书,是官办的教育机构,故称“官学”。内设教谕一人,另设训导数人(一般是两人)。《明史·职官志四》:“儒学,府教授一人,训导四人。州,学正一人,训导三人。县,教谕一人,训导二人,教授、学正、教谕,掌教诲所属生员,训导佐之。”而县学的教谕、训导,多为举人、贡生出身。陈珪就是由贡生而任教谕的。儒学教谕是县学的教授,相当于现在的教委主任,或者说是官方学校的校长,其职阶是文职正八品,相当于现在的科级干部(局长)。

陈珪虽然做了一个八品的学官,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从此就飞黄腾达了。其实他的学而优则仕,并没有给家庭带来生活钱财上的好处。因为,学官与诉讼无关。什么意思?就是说,那时候做官,要吃香的话最好跟诉讼相关,可以吃了原告吃被告,而像陈珪这样的学官,因为读书人脾性使然,只能让他过着“奉薄俭常足,官卑廉自尊”的生活。薪水只要能养活自己,职务不高但可以用廉洁来坚守清高。

所以,拔贡台门的生活,并没有因陈珪任职教谕而得以改变。这就解开了我心中的一个谜团,为什么陈伟年轻时还要一边务农一边读书?甚至陈伟的朋友梅叔瀚,在陈伟死后还在说:“耐安贫与余等,昼则偕弟治田,入夜读书,闻鸡始止……”原来,是父亲陈珪并非获得传说中的那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荣耀。

然而在我看来,恰恰是陈珪的“奉薄”“官卑”,给拔贡台门奠定了最扎实的基础,陈珪率先垂范的,是一种勤奋好学,是一种朝夕研诵,是一种孜孜不倦,是一种耕读传家。他在最起始的源头上,就斩断了官家的纨绔之风,浮夸之风,懒散之风。陈珪的父教,才是精神之教、品德之教,因而也就成了拔贡台门的传家之宝。这是一个家庭强大的精神动力和智力支持,正因如此,所以拔贡台门后来得以再传佳话,再创辉煌。

陈珪任职教谕,其业绩和口碑究竟如何,已无文字可查考。但是,单从他发端的拔贡台门人才辈出这一点来考察,他的业绩一定差不到哪里。继他之后,他的儿子陈伟,于同治十二年(1873)拔贡,光绪元年(1875)乡试中式成为举人。他的孙子陈守真,于清宣统元年(1909)拔贡,后成为北京大学哲学教授。他的曾孙陈权,曾任西北五省测量局长,解放后任中国人民解放军高级参谋,后担任杭州大陆高级测量学校校长。他的玄孙陈浪、陈慎等,一个个走上了抗战前线,毁家纾难为革命……这些后代,没有一个不是出生在拔贡台门的,他们可歌可泣的人生都从这里起步的。这是一个家庭的成长史,更是耕读传家的一个榜样。

陈珪还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事:编纂陈氏家谱。《枫桥史志》载:“性端严,勤奋好学,朝夕研诵勿辍。鉴于陈氏总祠各房,因正寝主位不协,分谱近百年,昔韩忠献以不忘谱牒为孝之大,乃创合族修谱,成于光绪十四年(1888),二十一年(1895)刻竣付印,计48巨册,两广总督南皮张之洞作序。”在当初,要做这件事情是不容易的,难度一定比现在大得多。而支撑陈珪做这件事,无非是两个因素:一是他的才能可堪此重任,二是他的孝心发动让他无法漠视。这套家谱,在陈氏繁衍更替的历史上,有无法抹杀的功德。人生在世,其实能做这么一件事情已经足够了,既对得起列祖列宗,又对得起绳绳子孙。

2019年,我打开了尘封的历史,陈珪儿子陈伟的《诲尔录》与我结缘。当我以敬佩膜拜的心阅读这本书的时候,慈祥威严的先陈之“先”——陈珪先生,竟地从字里行间露出了笑脸。在陈伟极少叙述家事的笔墨里,陈珪端坐于拔贡台门的形象跃然纸上。

先君子尝言:“与今人往来,固宜忠厚逊让,尤宜使彼此界限分明,否则,彼将来求多无已,或致成恶。”
先君子诲人常以养廉耻为先,故训责不多,而畏之者如神明。
先君子持己,必以重人伦、敦实行为务,接物必以“实惠及人”为务。
先君子教门下士亦不外制艺,然常告以多读线订书。(注:制艺,指八股文)
先君子处家庭甚和易,然子妇辈见之,皆肃然严惮,此不知其故。
(注:先君子是对已故父亲的称呼)

这是陈伟写于光绪庚辰年(1880)的一段话,文字寥寥,但陈珪的音容笑貌、人格人品已状写无遗。作为陈氏后裔,我们应该读懂这些话。读懂了这些话,也就知道了拔贡台门之所以成为拔贡台门的精神内核。读懂了这些话,也就明白了我们应该怎样做一个合格的父亲。读懂了这些话,我们就知道人生在世究竟应该坚守什么。当然,最最关键的是,这是先陈的先人留给我们的精神财富,事关做人的大道理。

你可能感兴趣的:(陈珪,他是先陈的“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