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省博物院猪年展： 薄荷示迹（勃荷神异）

安徽省博物院新馆很大，但是展品严格来讲不是特别多，要好好逛完大概需要三个小时。一至三楼都是文物，四楼是流动的现当代艺术美术展和主题展。今年是猪年，所以有一大片的展厅在用图片展示跟猪有关的……一切。包括剪纸、版画、塑像、雕刻、饰品、文学作品，从唐代的猪首生肖俑到汉代的《木兰辞》（阿弟闻姊来，磨刀霍霍向【猪】羊），相当丰富全面。在其中一个展区里，有一张宋代石雕的照片，旁边的解释说明非常有意思。

这块石雕是泉州开元寺镇国塔须弥座上的石雕之一，佛塔须弥座上的雕刻内容一般来自佛经或佛教文化，通常带有教化意图。这块石雕最左边是一个屠夫，尖刀掉在脚下，旁边是一头站立的猪，猪的对面是一个行脚僧打扮的人，最右边……不知道，这一位在故事中也没有姓名。

配套的解说写着这则故事是“薄荷示迹”，又名“勃荷神异”，emmmm这个题目很有趣。

图片发自App图片来源：https://www.douban.com/note/201545181/

查了一下这个故事的记述，主要有两条，一条说该故事来自聂云台所著的《史镜》，但是我没查到这本书。聂云台其人是存在的，1880年生，曾国藩的外孙。网上所载的记述很简短：“据聂云台《史镜》记载：唐代有一僧人要到东京，受人所托，带一封信，上写“东京城付薄荷”。僧人来到东京，寻遍各地不见薄荷其人。一天在路上见一屠夫赶一头猪，口呼“薄荷”，僧人试着将信取出，那头猪却像人一样后脚站立起来。僧人将信递过去，猪接过信一口将其吞下，随即化去不见。 薄荷，传说为密宗本尊神金刚玄母的化身。”

这条记录查不到原书原文，而且解读与下面要提到的原出处不符，存疑，仅供参考。

第二条来源就相对可靠，即明代释镇澄所撰《清凉山志》。释姓应该是佛教徒，这本书里也确实记述的是佛教内容。原文如图，不耐烦的可向下拉：

图片发自App镇 图片来源：https://www.douban.com/note/201545181/

这个故事应该是这样的：

勃荷神异：宋朝建阳有个姓赵的人，以养猪为业。他养的猪里有一头很奇特，毛发是金色的，只吃勃荷（薄荷），于是街坊的孩童们都管这头猪叫“勃荷”。每当屠户去抓猪来杀时，那些猪总是挣扎奔逃，这时勃荷就会冲上去安抚并引着猪回来。赵氏非常喜爱勃荷，蓄养多年都没有杀了他。太平兴国年间，一个叫辨聪的僧人云游到五台山，寄居在清凉寺以度过夏天。寺中有一老僧，举止疯疯癫癫的，大家都看不起他，只有辨聪恭敬地对待他。夏天过去了，辨聪即将启程，老僧交给他一封书信，嘱咐道：“你去京城北面，找到勃荷，把信给他。”辨聪答应了。辞别老僧，辨聪偷偷打开那封书信，里面写道：“你在世间待得够久了，众生（心性）都调伏（平和清净）了吗？如果都调伏了，你（心性）也就调伏了，你度化众生的任务也结束了。赶快回去，如果待的更久，恐怕是勉强因缘，你也会流入世间俗业之中。所望为盼。”辨聪看完大吃一惊，把书信再次封好。当他到达广济河边的时候，听见有小孩子在喊勃荷，于是上前询问勃荷在哪，小孩指着赵氏猪栏里的一头大猪，猪的脖子上戴着一个铜铃。辨聪便呼唤勃荷的名字，大猪听见跳了起来，辨聪把信向猪抛去，勃荷把书信吞了下去，然后便像人一样站着，竟然是立化了。

跟这条记录对比，第一条记录除了简短和细节不同之外，有个解读不正确的地方是勃荷没有“化去不见”，《清凉山志》的记载很明白，是：”人立而化“，这个化和高僧坐化一样，指修行佛教的人安然而终。

好了现在我们来研究一下《清凉山志》里记载的这个故事。

原文没有说明勃荷的身份，但是从全文来看，他应该是身负度化众生的使命来到人间的，只吃薄荷草暗示了他和凡尘的距离。清凉寺的神秘老僧选中了人品可靠的辨聪，由辨聪传信给他，提醒他时间到了，再不回去就真的要变成俗世中的一头猪了。石刻上还特意表了表屠夫和落在地上的尖刀，这是一个很标准的教化故事。

那么问题也就来了：

1. 勃荷度化的是谁？人吗？应该不是，从他平时做的事情来看，他度化的目标恐怕是那些猪。

2. 勃荷度化猪是为了什么？普通的佛教故事大多是劝人不杀生或不作恶，勃荷所做的是安抚那些惊恐的猪，领着它们回到屠户那里去面对宿命，可以说是帮了屠户的忙。从猪的角度看，倒是似乎有点为小动物提供临终关怀的意思。

3. 或者说，那些猪是人入了畜生道投生的猪，为了让他们领受此生注定的一劫，勃荷才来的？

4. 老僧的信上说，众生心性调伏，勃荷的任务才结束。那么众生调伏了吗？不要说众生，勃荷终生没有离开过赵氏的家，隔壁村的猪都未必调伏了。

5.为什么是猪？为什么勃荷要度化的是猪？鸡鸭鹅狗马牛羊呢？还是说猪作为家畜里的C位，度化也排在前面？

6. 不知道为什么《清凉山志》要特意写到勃荷颈上戴着一个铜铃（勃荷一身金色的毛已经够显眼了），也许是想以此表示勃荷跟凡世已经融合很深了？

7. 文中记述赵氏十分喜爱勃荷，没有杀他，如果要被杀的是勃荷自己，勃荷又会怎么做呢？

8. 突然想到石刻最右边的人也许是神秘老僧？

祝各位猪年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