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铳·步枪·驳壳枪（长篇小说连载之二十一）
第二十一章 遇分歧脱离武工队
邝凌云的突然出现，让福生是又喜又忧。
喜的是终于又有了邝雅娟的消息，而且就在他眼前，目力所及的范围，每天都能在一起了；忧的是邝雅娟三十出头了，还是未婚女子，而自己都已经成两个孩子的爹了，知道了邝雅娟因为他而孑然一身。
福生感到极为内疚，“是我毁了邝雅娟的幸福啊！”有时不免这样想道，情绪就低沉下去了，有时甚至都不敢抬头正面望一下邝凌云，怕和她目光对接，又擦出什么火花来。
邝凌云，不愧为党培养了多年的女干部，特别善于走群众路线，一来就和乡亲们打成了一片，花大力办起了夜校识字班，制定了“团结、战斗、勤劳、好学”的校训，灌输革命道理。
没有文化的大闺女、媳妇都来上课了，被动员起来的媳妇们，还揪着老公的耳朵来夜校听课，虽然夜校办的时间不太长，但却播下了团结抗日，一定要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的理念。
一时间，习文识字成了乡亲们的时尚，很多人手上拿着一本识字的小册子，成了村坊里的一道独特的风景。
邝凌云和村坊里的大闺女、媳妇们谈笑间，也惊讶地发现武工队的部分队员犯了纪律，譬如以抗日人人要出力的名义，拿了一大户人家的钱财，甚至一中队第一小队小队长睡了那家大户人家的女儿，都不敢对外声张，哑巴吃了黄连。
在掌握了以上事实后，邝凌云气不打一处来，这岂是武工队所为，旋即就赶到了陈员外家所在的一中队部，刚好赵阿珍队长和福生中队长都在，就将部分武工队员吃拿大户人家，一中队第一小队小队长睡了大户人家的女儿，一一相告，表示要严肃处理。
“赵大队、倪中队，你们两人都在，这两件事，你们看该怎样处理？”邝凌云尽量压住心头的怒火，放低声音说，但赵大队、倪中队都如雷贯耳。
咋一听，福生怒火冲天，赵队长也是义愤填膺，两人都向女教导员表示，要严肃处理这帮小子，让他们头脑清醒清醒，保证今后不再犯类似的错误，希望教导员给他们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
明摆着的，尽管这些武工队员犯了极为严重的错误，睡了大户人家的女儿，按军纪该杀头，拿了大户人家的钱财，于强盗无疑，也该问责严肃处理。
邝凌云的党纪还是有的，但见赵队长、倪福生两人的态度，嬉皮笑脸的样子，要她给他们改正错误的机会，这两人对手下的武工队员，看来都当是宝贝一样，绝难严肃处理。
邝凌云真的感到有点不可思议，这么这两人党性那么弱，作为大队长和中队长，竟然一点杀气也没有，真是奇了怪哉。
后来邝凌云了解到，赵阿珍、倪福生都是同乡同村人，小时候一块长大的玩皮少年，尽管参加了抗日武装，作战极为勇敢坚强，但是江湖上英雄好汉的习俗，对这两人影响都很深，虽然双双成了武工队的干部，但两人迄今仍然不是中共党员。
所以，金萧支队当时派赵阿珍带7名武工队员，到赵队长的故乡富春县开辟根据地时，也考虑过武工队长的人选，觉得队长人选应该党性较强、组织观念强等。
经再三考虑，鉴于开辟敌后根据地，打乱日伪军部署的重要性，减轻金萧对敌斗争的压力，反复甄别人选，上级还是选择了不是党员但艺高胆大的赵阿珍担任武工队长，赴富春一带开辟根据地，原因是熟悉当地情形，民族风俗，且作战勇敢，能镇得住手下所带的兵。
说到底，虽然赵阿珍成了武工队大队长、倪福生成了武工队中队长， 这两人归根结底，还是农民的角色不变，讲究英雄好汉快意江湖的一套，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队伍扩大后，也未报请上级同意，分封了中队长、小队长，这和以前诸侯论资排辈、分封战利成果，又有何分别？
所以，当金萧支队领导，耳闻赵阿珍的数人武工队，在一年之内拉起了二百余号人的队伍，杀了伪县长王扬、解救了国军张司令、掩护粟司令员安全跳出顽军的包围圈，将日伪统治的富春县搞了个翻天覆地，并将其势力范围扩大延伸至杭县、桐乡一带，不禁心中大喜，都觉着当初选择赵阿珍担任武工队长一职，可谓慧眼识英雄。
就对赵阿珍分封中队长、小队长，这样有违组织观念的事，采取了默认的态度，只是在心中暗骂“这小子，真够大胆的。”乱世当中，采取了特事特办的原则，从这点上而言，赵阿珍武工队的发展壮大，也有金萧支队领导默认之功。
但事情往往有得必有失，金萧支队领导的默认，也助长了赵阿珍的游击习气，武工队里的一切都由自己说了算，当然重大问题，他还是征求倪福生、郑大明两位中队长的意见，三人决定后，就立马实施。
现在，上级给派来了一个女教导员，处处严格要求武工队员，还发现了这么重大的事情，让他这个武工队队长很是难堪，他认为睡了大户人家的女儿，只要人家不告状，这事也就过去了，大不了娶了大户人家的女儿做老婆不就得了，用得着军法处置吗？
在这件事上，邝凌云的不依不饶，让他极为犯难，那睡了大户人家女儿的小队长，也是福生手下的骨干，带兵有方，打起仗来，那是顶瓜瓜的好手，上次救国军张司令的那场硬仗中，硬是用刺刀拼死了一个日本兵，用刺刀拼死日本兵，全大队也就福生和他俩人，那是响当当的战斗英雄，全大队的楷模，杀了岂不可惜。
他想到了一个变通办法，和邝凌云商量，是否可以让他娶了被他睡了的大户人家女儿，私底下他早让福生去问了，愿不愿意嫁给小队长当老婆，她当然同意了，还未嫁出去，就被人睡了，叫她以后怎么嫁人呢？
所以，赵队长是胸有成竹地和邝凌云商量的，想女教导员一定会同意这门亲事，木已成舟，生米做成了熟饭，她不答应也得答应，这样小队长的命就保下来了，最主要的是抗日的种子保留下来了。
从一个带兵领导的想法而言，赵队长的想法很是朴素，是有一定的道理在里面，日本人没有被赶出中国，抗日的种子能够保下来了，以多杀鬼子来减轻他的犯罪行为，还是说得过去的。
那知，邝凌云的党性、原则性极强，就是不肯通融，区区小队长，年龄、职务都不够条件结婚，违背人家意愿睡了人家，那就是强奸，必须按军法处置。
此外，拿大户人家的钱财等行为，有悖武工队员的纪律，也必须从严从重处理，不能就打哈哈，给个改正错误的机会，就搪塞过去了，赵大队须拿出态度，倪中队也要作出检查，对部下管教不严之责。
赵阿珍突然头痛了，邝凌云刚来时，大力办夜校，让乡亲们识文习字的新气象，让他着实高兴了一阵子，感觉新来的女教导员，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很有作为。
现在可好，死死咬住武工队员的违纪行为，一点都不肯通融，非得要置一中队小队长于死地，让他心烦到了极点，这家伙可是宝贝疙瘩，武工队的战斗英雄，死了岂不可惜，非但他不同意，就是福生这个中队长也绝不会同意。
赵阿珍、倪福生和邝凌云三人之间，陷入了冷战，邝凌云说要将武工队里发生的情况，向上级汇报，这下，赵阿珍火大了，他不希望武工队里的事被捅到金萧支队去。
他早把这里当作了自己的一亩三分责任田，容不得外来和尚念歪经，
当邝凌云要迈出步子时，他真心急了，大脑容不得多思虑，就叫人将邝凌云挡下。
“干嘛拦住我，谁给你们的权力。”邝凌云不屈不饶的样子，越发令赵阿珍头痛了，这个打起仗来毫不含糊的汉子，此刻越想越懊恼，邝凌云不是来配合武工队工作的，而是来捣乱的，她不在还好，这么她一来，武工队就出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他竟失却理性地认为，武工队发生的这些事，都和邝凌云的到来有关，是邝凌云坏了武工队的事。
见邝凌云还是要出门，手下慑于她是武工队教导员，没人敢真正拦住她，不觉上了火，大声道，“把她绑了！”见赵队长发话了，武工队员就出手了，邝凌云一个女流之辈，再这么挣扎，终归不是武工队员的对手，转眼就被扭转了双手。
大祸已经酿成，这注定成了赵阿珍这名武工队长被撤职的导火线，今人看来可能不可思议，但这却是历史事实。当“文革”前，曾经的武工队长临死时，对自己当年的举动，还是感到后悔莫及的，但错误已经酿成，终究是无法更改了。
当福生从邻村办完事，回到陈员外家一中队部时，见到邝凌云被武工队员双手反绑着，还大声向赵大队喊话，“你会后悔的，赵队长------”。
“这是怎么回事？干吗把教导员给绑了？快---快给教导员松帮。”福生惊喊道。
武工队员望望倪中队，又望望赵队长，感到左右为难，只见赵大队挥挥手，武工队员明白了他的意思，就赶忙把教导员邝凌云松了绑。
福生忙过去，对邝凌云说着道歉的话，但是此刻的邝凌云却一句也不愿听进去，在她眼里，怎么样处理违纪武工队员这件事上，他倪福生和赵阿珍两人，是一个鼻空出气的货色，就对福生也没了好脸色。
教导员和赵队长、倪中队形成了水火不容之势，这武工队的工作还怎么展开，全都乱了套了，影响到了武工队的发展。
最终，金萧支队派来了一名毛姓特派员，全面深入地了解了武工队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邝凌云教导员和赵阿珍队长、倪福生中队长的矛盾，给了上级一份初步的处理意见。
金萧支队领导经反复研究才下了决定，对违纪的武工队员都作出了相应的纪律处理，教育了全体武工队员，强调了遵守战场纪律和群众纪律的重要性。
尽管对撤赵阿珍的职，支队内部也有不同的意见，但最后认为从加强党对军队的绝对领导考虑，还是痛下决心，撤了赵阿珍队长的职务，留队部察看，以观后效。
给予一中队中队长倪福生警告处分，从别的部队调一名队长赴任，邝凌云同志仍然担任武工队教导员职务。
赵阿珍这几天，茶饭不思，新来的武工队队长老家来自北方，和邝凌云打成一片，对自己和福生从无好脸色，一付爱理不理的样子， 赵阿珍感觉不爽，心想老子在富春打天下的时候，你小子在哪里呢？
新领导一来就召开了全体武工队员大会，反复对队员们强调要听毛主席的话，跟共产党走，学习了毛泽东的《论持久战》著作，还要队员们写学习体会，今后如何活学活用《论持久战》。
很多武工队员是富春当地的猎户、自耕农，没啥文化，打仗还可以，赵队长或倪中队一声口令就冲上去了，现在，要天天开会，听新来的队长和女教导员上党课，学习《论持久战》，听听也就算了，偏偏却要他们写学习心得，今后如何活学活用，这可难为了他们，让他们无所适从。
所以很多人都跑到赵阿珍和倪福生这里，向他们两人诉苦，一付愁眉苦脸的样子，赵阿珍和倪福生听了，心里也不是很舒服，感到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不再自由自在了。
由于新来的武工队队长，党性极强，天天搞政治学习，放松了武工队员的军事训练，搞了人人须过关的如何活学活用《论持久战》，苦于没文化不善表达的武工队员，人人自危，福生的一中队一小队自小队长被处理后，一时没了主心骨，就“哗“地一下走掉了一半队员，对武工队影响极大。
很多队员流露出出走的意向，赵阿珍、倪福生都是心急之人，再也按捺不住，直接到大队部找新来的武工队队长，希望停止人人过关的活学活用课。
“他们都是富春当地农民，打仗冲锋毫不含糊，但非得要他们讲大道理，搞人人过关，真好比杀了他们头一样的难过。”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赵阿珍明显提高了嗓门，他希望新来的武工队队长能听进去。
“赵阿珍，武工队要牢牢掌握在共产党手里，毛主席的《论持久战》是指导我们抗战的最高宝典，必须人人学习，个个过关，学以致用，你明白吗？”新来的武工队长发表了一通高论，让赵阿珍无法辩驳，只是他感到这样下去，对武工队绝无好处。
倪福生也看出来了，新来的武工队长是个理论家，福生见过国军第156旅旅长、张司令等将领，中共的将领却没遇见过，大队长只是个营级指挥员，听他的口气，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福生感到以他的口才，绝难说服他，只是隐约觉得这样下去，武工队迟早会出事。
倪福生的想法，基本和赵阿珍原队长一致，他们毕竟都是实干的人，知道队员们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他们的强项是什么，短处又在哪里，
赵阿珍、倪福生这两个赤卵兄弟，陷入了无尽的烦恼，曾经自由自在、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尤其是赵阿珍，似跌进了无尽的深渊，被撤了武工队队长职务，这个打击是极大的，对英雄好汉而言，感觉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尽管队员们仍然叫他赵队长，但已不敢应出来了，变得格外小心了。
福生也极为难受，邝雅娟变得如此不通人情，简直六亲不认，好说歹说就是不肯通融，视赵队长和自己眼中钉似的，小队长被处理，武工队失却了一名战斗英雄，对全大队的士气打击很重，都是富春老乡，都希望他能留在人间，戴罪杀敌立功。
最后，赵阿珍说与其被人看怂，不如退出，老子不干了，回家抱老婆去，他问福生有什么打算，福生说，“参加武工队是你逼我的，你他妈走了，老子留在这里何用，走他娘的。”
两位曾经的富春自耕农，招呼也没打，就开溜了，离开了富春武工队，又成了富春自耕农。这下可好，见原大队长走了，倪中队也走了，“哗”地又走了一批武工队员，又多了一批富春自耕农。
据说，后来新来的武工队队长，被金萧支队撤了职，邝凌云也被调之绍兴敌占区从事地下工作，和福生彻底断了联系，再无她的任何音讯。
福生心想，这样也好，省得他牵挂，希望她能找到婆家，女人么，总应该成家立业，生儿育女才是头等大事，搞那么强势干吗呢？
福生，就一个农民，也就这样的觉悟，非得把他拨高，也够累的，回到农村，广阔的天地，那才是他展翅翱翔的地方。
1945年6月中旬，应该是赵阿珍和倪福生等人离开富春武工队的大概时间，那时离抗战胜利已经不远了，所以武工队长赵阿珍和福生等人离开了队伍，他们的人生就彻底改变了，从某种程度上讲这不无遗憾。
但不管这么说，他们都曾在新四军金萧支队富春武工队战斗过、生活过，能在中共领导的部队服役，打日寇、杀汉奸，为富春乃至整个浙江的抗日斗争，作出了自己的贡献，还是值得骄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