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奖

    这是发生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故事。

    丁四夫妇已经几天没有睡好觉了，心里老是惦记着正月初五到城里摸奖的事。他们算过命，今年走正运。不然，他们怎么舍得拿准备买小猪的200元钱作赌注呢？

    正月初五这天，丁四夫妇起得特别早，在财神菩萨面前认认真真地烧了香，磕了头，许了愿，然后趁着天未大亮，躲过左邻右舍的耳目，做贼似的溜出了村子。他们可不敢声张，一来害怕白送了钱被人笑话，二来担心中了大奖遭人嫉妒。

    直到公路，未遇见一个熟人，夫妇俩才松了一口气；而汽车也在这时赶到。丁四暗喜：出门顺遂，一定大吉大利。车上已塞满了人，他们好不容易才挤进人缝里，一路颠簸，吃尽辛苦，终于来到了命运的角斗场。

    嗬，人可真多！只见人头攒动，只听人声鼎沸。他们汇入人流，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完全身不由己，早已晕头转向，老半天也没有搞清楚摸奖的摊位究竟在哪儿。

    命运女神还是眷顾着他们的，汹涌的人潮到底把他们裹挟到了摸奖的摊位前。看见那些花花绿绿的彩票，丁四内心涌起的激动渗入浑身的每一个毛孔，有了和拿着镰刀站在黄澄澄的麦田里一样的感觉。丁四哆哆嗦嗦地掏出10元钱，踮起脚，越过人墙，急不可耐地买了5张彩票，仿佛买了5张登向人生巅峰航票。不等挪步就刮开了，老婆也直勾勾地看着，凝神屏息，像在等待婴儿的诞生。眨眼的工夫，美丽的肥皂泡一个接一个破灭了，5张彩票全都成了可以任人践踏的废纸。

    哎——老婆长叹一口气，几乎把强撑着丁四高大身躯的脊梁骨卸掉。丁四恶狠狠地瞥了一眼老婆，重又给自己鼓起了勇气。他默默地祷告：财神菩萨保佑，财神菩萨保佑……一边小心翼翼地向前走，走到8步，忽然停住，正在两个彩票摊位的中间。丁四犹豫了，老婆这回却出奇地聪明：“索性两边各买5张吧！”丁四照办了。这回，丁四却不急忙刮彩票，往怀里一揣，怕飞了似的。老婆可忍不住了，直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子，你这人怎么这样子……”终于拗不过老婆，丁四把彩票全给了老婆，故意扭头不看。随着一声声的叹息，10张漂亮的彩票又成了不堪入目的废纸。

    “哎呀，不得了啦，了不得啦，出大事情了！”正要瘫软在地稍事休整的丁四夫妇瞬间又被燃起了激情。只见彩台上拿着话筒不断鼓噪的胖先生一惊一乍起来：“看哪，这位崔先生吉人天相，出手不凡，只花了10元钱就摸到了红桃Q。同志们啊，10元钱就摸到了特等奖，30万哪！快下手吧，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还有大奖在等着你们呢！……”

    胖先生极富煽动性的话语撩得丁四心痒嗦嗦，头热烘烘的：眼前，一匝匝钞票翻飞不已；脑中，一件件电器更迭不息。他有些飘飘然了，仿佛喝醉了酒，一气儿买了几十张彩票，却仍然只有失望。

    丁四红了眼，像勇士一样又要冲进阵营再杀几个回合。老婆连忙拖住他：“摸掉多少钱了？”像是浇了盆冷水，犹如被抽了个嘴巴，丁四冷静下来：“让我看看。”一点数，只剩了20元钱！“不摸了吧，我们没有这个好运，还是回去吧！”老婆带着哭音央求道。丁四想了想，仿佛在做出一个重大的决定：“再摸一次！这次你摸，你手气好。20元，全摸了！”

    丁四老婆看着这20元钱，心里隐隐作痛。但转念一想，说不定我手气真好呢，正月初一我不是还在路上捡到了10元钱吗？于是，她紧捏着钞票，胸怀扭转乾坤之志，肩负振兴家庭之任，从容镇定地买了彩票，又见鬼也似的跑回来交给丁四。

    丁四慢慢地慢慢地刮第一张彩票，心情忐忑不安，手也哆哆嗦嗦的。“Q！”老婆忽然抑制不住地叫起来。“嘘——”丁四连忙止住，赶紧把彩票塞进衣服的里兜里。见没人注意他们，也禁不住夸起老婆：“还是你手气好！”而老婆却早已走了神，盘算起该如何支配这笔巨款。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眼角都噙着泪花了：“苦日子总算熬到头了。”

    “呸！呸呸！”丁四忽然瓮声瓮气地嚷起来：“哪里是红桃Q！是方块Q，看不清就乱嚷嚷，倒霉就倒霉在你这乌鸦嘴上！”丁四老婆的眼泪这下可全涌出来了。一张张彩票被迅速地刮开，每一张都是失望。丁四愤怒地将漂亮的彩票全抛向了空中，那一张张彩票纷纷扬扬地飘呀飘，仿佛在嘲弄这一对可怜的人儿。

    “骗子！骗子！”丁四又要往里冲，这时候如果有一把锤子，他都有把一个个彩票摊锤烂的冲动。老婆死死地拽住他，拽着他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这伤心之地。

    200元能捉多好的小猪啊！丁四老婆多想吼出心中的怨恨。但她不想再丢这个人了。

    两个人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这一天的经历。好长一段时间，村里人见到他们，他们都是恹恹的。

  “丁四夫妇到底怎么了？”村里人一直很纳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