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

公交车在黏滞的车流的泥潭中缓慢地行驶着,车厢里挤满了木头一样的乘客,没有人说话,间或传来机器报站的声音,但没有人要下车的样子,车门依旧打开,又漠然关闭,好像跟所有人都无关,也与外面的世界没有关系一样。

初春的景致在河的两岸初露芳容。那绿的、红的、黄的色调虽年年如期而至,但于四季奔波不息的人们总还是充满了新鲜的吸引力,而并无半点审美的疲惫感。所谓享受生命,人是远不如自然的。我有幸在这野蛮与文明共存的都市的公交车里觅得一靠窗的位置,可以在漫长而煎熬的下班途中顺便看一眼窗外的春景。其实,一天之中的绝大部分时间,我都是躲在布满灰尘的窗玻璃后面看绿树成荫、花姿招展。我仿佛一直处在另一个世界,与外面的人间没有半点交集。我突然想,我觅得一靠窗的位置其实根本算不得什么幸运的事情,倒是十分的悲哀了。一天的忙碌,到最后似乎就只剩下能够坐着回家的小小愿望了。我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是一种“小确幸”,到底是如何慰藉了我和这每天必经的行程。

我看见三只看不清样子也叫不上名字的鸟儿轻盈地飞过高压电线,转瞬迂回,然后又飞向远方,与一只高高悬浮在河岸上空的风筝不期而遇。那是很普通的风筝,但视野所及,却是放飞最高、飞得最稳也最安静的一只。很多年前,我也将一只普通的风筝放飞到有如这般甚至远高于此的空中。那时,我带着弟弟妹妹们,在老家的麦田里,奔跑着,欢呼着,将风筝送上了天。只可惜不经意间未及时发现风筝线已经用完,断线的风筝只好摇摇摆摆重归于土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记得那次放风筝的情景,或者是因为那是我放飞最高的一次,或者是因为突然断线的遗憾,或者只是因为从那以后我几乎再也没有放过风筝。很多时候,一件小小的事情往往会让人记住很长时间并由此产生久久不能停息的涟漪和绵长的情愫。但是无论怎样清楚地记得那时的情景,我却怎么也想不起那时的自己处于怎样的年纪,更想不起那时的自己在做些什么。

看不到河岸上放风筝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有着怎样的妆容打扮。一时间,我竟然很好奇风筝的另一头牵绊的到底是何样的生命。

我愿望那是我年过半百的父母,在我没有时间陪伴他们的时候自寻乐趣。他们大概从来没有放过风筝,而这算是他们的第一次。我能想象他们迈着业已不怎么灵活和有力的步伐,费了半天的劲才成功放飞人生中的第一只风筝。也许,我不该如此低估他们的能力。父亲会习惯性地说:“看吧,还是很容易的嘛!”然后很享受地看风筝在自己的牵引下,一点一点地升高。母亲则会抱怨为了帮父亲放风筝,她的腿又开始作痛了。这是伴随她几十年的疾病,一直都没有医治好,成为全家人的遗憾。但是她还是会很高兴,会指着天空中的风筝发出自己的感叹!

我愿望那是我的妻儿,在我还在归途中的时候,他们选择了自娱自乐。双胞胎儿子多少次嚷嚷着要放风筝,却几乎从来没有把一只风筝成功地放飞过。他们还太小,只会大声喊叫,胡乱地奔跑,缠着大人们帮助他们,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在这样的请求下,妻子也只好勉为其难,一个人拖着风筝不停地跑动,最后终于成功了。孩子们看着忽高忽低的风筝,不时发出惊讶的叫声,并争相去拽风筝线。妻子则一边指导一边防止他们用力不当致使前功尽弃。

我愿望那是我曾经的恋人,在这初春的黄昏,穿着红色或者蓝色的裙子,长发飞扬,笑颜如花,优雅而又活泼地放飞那一只风筝。但我看不见她,她也看不见我,我们何曾想到冥冥之中是这样一只风筝勾起并联系着彼此过往的种种。

我愿望那是我自己。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不在沉闷的车厢里,而是在春日里,在河岸,在绿柳红花,在父母妻儿的身边,在恋人的曾经和思念里。

但我更愿望我是那只风筝,借着一根线,双脚凭着春风不断向自由的天空攀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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