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座

他终于披上了那袭梦寐以求的明黄色帝袍。

在登上龙座的路上,这个看起来仍可以称得上年轻的男人先是嘴角微扬浅浅低笑,双脚沉稳地迈步而行。不过随着镶嵌九龙衔日的巨型图案下那个看起来仿佛很平凡的座位越来越近,浅笑还是转为了大笑,呼吸变得急促,脚步也渐迈渐大,长久以来心脏里潜伏的野望在这即将达成的时刻像一群疾行的怪兽焚天蚀地一般裹挟着炽热的温度向四肢百骸奔涌而去。

近了,更近了…

远处的龙椅从散发着柔和光线的普通座椅由远及近的忽然变成了一个光芒万丈的庞然大物,好似一尊远古巨龙在金碧辉煌的大殿里瞠目嗤鼻昂首吐息着,向到来的每一位继任者宣示它的威严与神圣。

“这样才有些意思…”他眼神狂热地喃喃自语道。

在还有三步距离的时候年轻男人止步顿行。

他以一种这些年来绝不会出现在他身上的奇异目光把龙椅四周细细打量了一遍,像是一头狮王在独自享用美味之时先要放眼四顾给自己的猎物留下一丝貌似可趁的机会,然后一击致命!当然,在如今的年轻男人眼里,那个象征天下权力巅峰的宝座甚至连一个猎物都不如,那不过是他多年以来韬光养晦步步为营、小心谨慎忍辱负重最后机关算尽之下微不足道的小小奖励罢了…

是的,小小的…奖励。

尽管这是曾经的他一直以来渴求了无数个日夜的奢侈品。

但当这份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权势近在咫尺唾手可得的时候,他却突然变得平静异常,体内的怪兽似乎也通灵知晓了主人的心境,破天荒地蛰伏了下来。

男人的目光视线终于投向了静置于大殿中央的王座,那据说是开国皇帝集当时全国能人巧匠之力且耗费钱财珍宝无数才打造而成的夺天地造化的不亚于传国玉玺般的不朽存在…

然而极具反讽地却是,当自己那位父皇被平日里最漠视的儿子逼到走投无路不得不退位的时候,当时还是皇子的他才从历代皇帝手札里得知,这把传说中被鼓吹地神乎其神代表本朝一国气运的王座竟然真的是一个“艺术品”。

一个只能用来看的艺术品。

它在表面漆的确实是名贵至极的金粉,两边扶手上龙嘴里叼的也都是足斤足两稀有无比的深海龙岩珍珠…不过内里,却是任何一个居家过活的百姓都不会陌生的…

生铁。

这样的一件东西,放在民间,或许还有人会惦记值不少钱的金粉和珍珠,但在朱门大户里,那就是个连搬运都要费不少力气的废物。

可就是这样的朱门大户,却也从来不缺拼老命匍匐在这张王座之下和讨好王座主人的权贵公卿贵胄名流,毕竟那可是象征着全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力!而由打造王座暗度陈仓下来的经费则被秘密充入了军队。

好一位雄才大略的开国帝王!

而即将成为王座下一任主人的年轻男人在知道这个秘闻后也不禁悠然神往,他看着不远处的王座,心思却不知飞向了何处。

“父皇啊,难怪你成为不了开国先祖那样雄天伟地的人物,你太小家子气了,眼睛里终日只有那几个被你从小宠溺坏了的皇兄们,要知道,你先是皇帝,然后才是父亲”!“

不过,还是要感谢你,感谢你没有像宠溺皇兄们那样的宠溺我,感谢你没有让我从小就像一个皇子一样骄矜愚蠢地活着,感谢你的严厉,感谢你的无视,感谢你对我所做的一切的一切…”

男人低沉的声音四散开来,继而化作声声呜咽在寂静空旷的大殿里幽幽穿行。

“为了感谢你,我把你从王座拉了下来”。

不知何时闭上眼睛的男人猛然睁开双眼。然后登上了王座。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通往权力巅峰的路注定不会是坦途,其间必然少不了幼稚与老练的转换、隐忍与阴谋的浸润、人情与利益的驱使、血腥与暴力的共舞,开国皇帝如是,男人的父皇亦如是。

而对于如今年轻的皇帝,则更应加上“一帝功成六亲无”!

感受着硬邦邦地王座给身体带来的微微不适,新皇的面容上却满是惬意的神情,碍眼的人与事都已清除干净了,接下来他要好好地独自品尝属于自己的胜利果实。

日头西斜。

黑暗中的主殿更像是一尊择人而噬的怪兽,即便表面看起来再金碧辉煌也掩盖不住暗里那浓稠到化不开的阴狠意味。

和煦的光线丝丝缕缕地探入黑暗,仿佛不知何处有个沉稳地射手不顾狰狞黑兽的咆哮有条不紊地将无数光矢一一命中其要害…最终黑暗败退,殿内大亮。

其中一束光线与王座的光芒彼此交织,竟相辉映,一抹红色突兀地喷薄而出。

新皇低头看了一眼贯穿胸口的利箭,眼神先是恍惚中带着不可置信,然后慢慢变得沉静,最后竟有些许释然...而意识却如同一缕轻烟被梦魇缠绕渐渐离体而去。

“跳脱出身体的血液颜色果然才是最美丽的。”

“原来寡人的血与寡人手中杀戮之人的血并无不同。”

“寡人…果然是寡人…”

最后一个画面定格在先帝临去时嘴边流露出的莫名笑意。

于是,新皇也笑了。

王座,,亡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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