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录像机-家狗

高三那年寒假放假的时候,我拖着沉重的行李走在回家的路上,寒冬腊月,冷风如刀,天空布着散不开的浓云,不知是要下雨还是要下雪,走在通往家的水泥路上,远远看到父亲站在村头等我,我给他打了电话今天会回,我一边走一边在琢磨,心中总莫名的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就是说不出为什么!心里顿时生出烦躁的念头。这时父亲看到我了,扔了未抽完的烟向我走来

刚要接下我手中的行李,突然我终于想到不对劲的理由了,我紧握行李箱把手,在这冷冬手中竟浸出了冷汗。父亲抬起头疑惑的望着我

“干嘛呢,外头冷,快头回去”

“咱家那黄狗呢?”我松开了手

“我还以为啥呢,这家伙前天被人给吊走了,隔壁三爷爷清早出门就看到这家伙在国道上跑着,正好见到两个骑摩托的人将他吊走,那摩托一眨眼就过去了,好多人都听到它叫声!”

我心如重击,愣在了原地,父亲已拖着行李走在了前头,烟也重新点上,看到我未跟上,转过头来

“快点啊,你妈已经做好饭了”

“来了”念了一声,看到父亲转过头来看这我了,我急忙低下了头,因为我的眼泪竟快止不住了,却未想这样落得更快。

我蹲下身假装系鞋带,等父亲转过去后站起身来,走在父亲身后,手中行李托手,顿感轻松,心中却沉重起来。

我仿佛看到我了那日的场景:它被套住了头拖行在结着薄冰的马路上,头死命挣扎的同时发出一声声急切的嚎叫,双腿划地与冰冷的路面擦出一道道血水,浓浓的雾气中它的哀叫如冷风中摇摇欲坠的烛火,直至熄灭!

回过神来,周围的地面,天空,行人,房屋,车辆渐渐模糊起来,平滑的水泥路开始凹凸被泥土覆盖,上面残留着被寒风肆虐过的荒草,一座座房屋由平房变成瓦屋,彩色的世界瞬间变得灰白!屋顶的烟囱正冒着烟,不知是烤着火还是做着饭,一群背着书包孩子打闹着走在村头,一只原本瞎转悠的小黄狗突然兴奋的叫着跳向了其中一个孩子,举起两只前脚抓住小孩的裤腿,嗅着鞋子围着打转,小孩嬉笑着跑开了转过头来招呼着它,它扯开腿追在孩子身后,边跳边发出欢快的叫声!一人一狗在寒风中冲向了一个正冒着炊烟的小屋......

我家的黄狗是我8岁时父亲从外公家弄来的,刚抱来时,它耷拉着双耳,一双好像未睡醒的眼睛,仿佛能涌出水来,短短的腿弯曲着,大半时间趴在地上蜷缩成一个球,毛茸茸的!这时它身上贴着呆萌的标签。它全身黑乎乎的,只有眼睛上方有一撮黄色的绒毛,因此给他起了一个“小黄”这样很不起眼的名字。

过了半月,它的腿开始站直了,睡眼也睁的大大的,黑白分明,如一潭清澈的湖水。也跟我混熟了,开始蹦跳着跟着我后面,此时,它的标签是可爱!我吃饭时,它摇着尾巴向我讨要食物,我出去玩,他欢快的跟在我和玩伴之后,我上学时,它站在村头送我离开,我放学时,它站在村头等我回来......

一年过后,它终于不是一团球了,开始长方,四肢变得健壮且长,耷拉的耳朵竖立起来,清澈的眼睛变得有神,闪射出锐利的目光,也不再蹦跳的跑着,而是四肢其出,奔如疾风!此时它的标签是矫健,不变的是它额头上的一撮黄毛,还有风雨无阻的站在村头等我回来的无声诺言!

这年它生了一窝崽儿,火炉边它正在舔舐着它的孩子,它望着它孩子时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目光,不是惺忪,亦不是

清澈,也不是锐利,而是柔和!当有外人靠近时,它目光瞬间如带电一般,紧紧的盯着来人的一举一动,这又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目光!那人走回那带电的目光方被一抹柔和所代替。

不一会儿,我便取得它信任,可以去抚摸它的孩子,跟它那时一般可爱,也是睡眼惺忪,毛茸茸的。不久小狗就能跟它一起跟在我后面――跟它那时一般蹦跳着。

它的幸福注定不能长久,在小狗长到1个月后,父母商量着将小狗抱到集市上卖掉,在那时的农村,物质还不充足,还略显匮乏,仅勉强能温饱,是不足以养这许多家狗,且那卖狗得来的收入也顶得上两三天工钱,能补贴一个星期的家用。尽管我苦苦相求,父母也不为所动,我只能面对现实。

大黄那时也好像意识到什么,不知它是怎样感知的,前一天它什么东西也不吃,只静静的看着它的孩子聚在一起欢快的抢食,然后是一只一只的舔舐过去,一遍又一遍。

第二天母亲拿着篮子将它的孩子装上时它不叫也不阻止,它只是像昨天一样一只一只的舔舐着,不同的是这时它低下了头,没有望着它的孩子,不管它们是怎样呼唤,怎样挣扎,这时它眼睛好像含着泪水,眼睛投射出又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目光,八分包含着疲惫,无奈与悲伤;还有二分隐隐闪着坚定,而这坚定是我那时所无法理解的,是一种当我真正长大成人之后方能体会的。

这样的悲欢离合,它在它生命的后半段每年都要经历一回。

春去秋来,岁月无情。我上高中时,它已近迟暮:身上原本茂盛的毛发开始出现一块块脱落的情况,很是难看!健壮的四肢变得枯瘦,那额头上的一撮黄毛中依稀掺杂着白色的毛发,锐利的眼睛开始变得浑浊,眼神无力,仿佛历经沧桑,它此时已经很少跑来跑去,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趴在窝里睡觉,此时它的标签是苍老。到了高中,因为要寄宿,三个星期回家一次,我很少见到它了!但它依旧站在村头等我回来,迎我回家!

“这家伙好像会算计,你快回来的前两天里它会在傍晚跑出狗窝到村头转悠,知道你那时会回来”我回来时妈妈看到它跟在我后面这样说道。

高二寒假里的一天,天冷,亦如往年,南方的冷不同于北方,南北方因湿度不同,北方湿度小,空气水分相对少,北国的冷是外冷,尽管温度比南方低多了,但只要多穿衣服,就足以御寒。而南方湿度大,空气水分大,这种冷是内冷,深入体内的冷,有时是穿再多衣服也无法完全驱寒的,我们这冬天吃狗肉驱寒很流行

那天老黄亲眼看到邻家杀狗的情形,邻家将狗置于笼中,迅速放入水中,盖上木板,再压上一块巨石,笼很快沉入水中,等那狗反应不对劲猛顶笼盖,狂抓笼壁时已经来不急了,狗儿发出不绝的哀嚎,随着笼渐渐沉入水下,哀嚎声渐渐微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咕噜咕噜”冒出气泡的声音,最后水面回复平静,只漂浮着几根狗的毛发。

自那天起,老黄眼中又出现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眼神,当他蜷缩在狗窝中,看到我们家人从远处指着它看时,它猛然窜起,将头偏向一边,眼睛久久斜视着我们,半晌

才慢慢的卧下去,再看向它时,它又窜起,偏头,斜视,如此反复,不知疲倦。

而且它再也不靠近水,我们拿水泼它玩乐,它瞬间惊叫着跑开,这样下去也不能给它冲澡,慢慢的,半年过去后,到高三的秋天,它浑身开始散发着恶臭,加入它全身一块块脱落的毛发,外人见了认为它可能会带有传染病,纷纷避而远之,露出厌恶、恶心的表情,更有甚着怕它靠近拿起棍子对它一顿毒打,而这时它也只是嚎叫一两声的同时迅速逃开。

后来它的恶臭越来越重,家人没有办法将它的窝从屋内迁到屋外,屋外严冬晚上冰冷入骨,滴水成冰,它蜷缩在只铺些稻草,破布的窝中瑟瑟发抖,往往天还未亮,就有早起的邻家看到它到处瞎转,有时是在村头,有时是在村后,有时是在山野,有时是在国道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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