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

村旁有一条河,蓝绿色的水,看得见底下的泥沙,整块整块,偶有凹陷处,其中静静躺着几颗石子。它们被顽皮的小孩拾起,曾聆听过水花跳跃的欢声,曾瞟见过涟漪荡开旖旎。

那是一种过分的安静,年、月、日、小时、分、秒的概念都不存在。 它们凭水中渗入的一丝烟火味判断日子的流逝:早晨,有白面馒头和粥的甜香。中午,辨不大出来是哪些菜,有鲜肉,有玉米?还是南瓜呢?晚上,五点或六点间吧。张家、刘家和李家开饭的时间总是不那么一致,不知道哪家妇人开了锅,煮了饭,现在该是在炒辣椒。是皱皮螺丝椒,还是小米辣,还是红彤彤的小朝天呢?总之是一股呛人的辣味,必定是扔石子儿最厉害的那个小滑头爱吃,性子咋咋呼呼,窜上窜下,可不就跟这小辣椒一样,烈得很。棕色的石头觉得自己在发烫,这股辣味潜到水中,把自己的脸熏红了吧,虽然,哼,这些人根本看不出来!也不会来道歉!

土地爷问它,你待在这村里多少年了?我不知道啊,我只晓得早中晚。石子如是回答。透过树影,它隐隐看得到坐在池边的小孩的轮廓。这个和上一个不一样啊,又有点相似。上一个被他娘喊作狗剩,这一个名字可好听多了,聿怀。好久好久好久以前,大概过去了几千个早中晚吧,有人念叨过:“维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怀多福。”它咯咯地笑,觉得聿怀小子该是一表人才。

它是个喜欢清淡的石子。爱鲜、甜、香,不爱重油重辣。过年总有几家要吃得丰盛些的,烟火味就直直往河里冲。“算啦,今天好像是什么大日子,我就不嘀咕了,这些凡人可要记着我的恩情!”某天闻到不爱的味道,难得没有抱怨。

报纸上说,村里这块地上要建别墅了。张家搬走了,先住到老太爷的城里亲戚家。李家被打成钉子户,嫌政府补贴太少,闹着不肯走。它很久没有闻到过炊烟的味道了。好多黄土往小河里填,它爱慕的鱼姑娘昨天去世了。聿怀小子来这里坐了好久,它听到他爸爸骂骂咧咧:鬼崽子,你晓不晓得你爷爷奋斗了一辈子都没得大房子住啊!你不去城里是吧,我看你往哪里去!走!!!

“得,小伙子,走吧。”它在心里默默地念,看着小男孩被揪着衣服拉远了。

唔,闻不到粥的甜香了,那要是还能闻到一点儿辣味也可以啊,这黄土可真不怎么好闻,刺得人想流泪。河流干了,最后那一点儿死水就是我小石头的泪水诶,怎么都没有人想到要来帮我擦一擦!啧,没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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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写这篇文章:

哪天故乡变成“声声唤归去,声声归不去”,该是多么悲哀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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