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年


       昨夜爆竹声声,空气里弥漫着火药焦灼味。好像整个昆明城都沉浸在新年喜悦里,烟花耀眼煞是好看。聚餐完毕骑着电动车,从滇池路往小康路,跨年之际,我还在路上。

       早上阳光斜斜入户,把初一的客厅烤得暖烘烘,玻璃窗上贴着银行送的窗花,似是在提醒我这红红艳艳的纸片就是新年。昨夜的除夕聚餐实在油腻,便熬了一锅粥,配潮汕乌榄、妈妈异地指点泡就的咸菜头,拆一包酸豆角,再拈一片澳角寄来的紫菜,在电暖器上灼烤一番,兑滚水泡得稍软,加点味事达酱油拌匀,就是几十年不变最爱的味道。

       幼时,妈妈要对付几个小孩读书前的早餐,这味简单美味的酱紫菜就是这样炮制出来的,彼时的胃口真好啊,一切味道都值得怀念,剥开就得见流黄油的咸鸭蛋,用粗盐鱼露生腌一夜的虾蟹,老街头咸杂摊档售卖的咸菜头、咸薄壳、带着南姜香气的咸菜、乌榄……

       记忆里的味道,总是现实生活无法比拟取代和重温的。

       今年没有返回隆江,遥遥似见小镇几条主街道已被四面八方春节归家过年游子挤爆的样子,空气里散发着卤猪脚炸卷煎肉籽的香气,汽车摩托车自行车与行人争道,鸡鸭鱼猪各色肉类于手上比邻。清晨煮莲子粥的早餐店人头涌涌,拉肠粉的小店前挤满了人,售甘草凉果泡梨泡柿泡油甘番石榴的摊档前挤满了人,路的每一边地上铺着塑料彩虹布,堆得山高的是拜年必备的柑橘。每一个人都在说话,讨价还价也好,偶遇问好也罢,呼儿唤女大惊小怪摩擦斥责,声音形成一个蜂场,在小镇上空盘旋。

       素日里冷清寂寞的巷子里也逐渐喧嚣了起来,各地返家的游子带着已不懂讲潮汕话的下一代们燃放鞭炮烟花,以驱赶一些虚空的失落。孩子们说着与小镇格格不入的白话普通话,小镇长大的孩子操着不太流利的普通话与他们尬聊一番,没察觉彼此生活的环境与看世界的眼光不太相同,只是越聊越索然无味,只能一起放点鞭炮大声尖叫欢笑来缓解这不属于他们年纪的尴尬。而游子们在小镇上越来越少得以秉烛夜谈的好友,离开得太久,彼此寒暄客套之后,竟不知找那些话题足以让彼此亲密无间。功夫茶解腻去油,还得费心搜肠刮肚去找话,聊了半晌觉得极饿,打个哈哈说得回家拜祠堂帮忙挑食盒,赶忙作别,至于方才彼此的尬聊。一回想好像全无营养,都是些工资多少孩子几年级买了什么车要不要再生几胎的让人额头生汗彼此心照不宣的客套,网络红人papi酱一直在科普春节礼仪,勿要轻易谈这些,只是离开了这些话题还能谈什么普罗大众都能入题的东西?商场上单位里的腥风血雨是是非非?中美经济摩擦?长春疫苗问题?吴秀波出轨和王宝强被绿?算了吧,还是聊聊什么生意好做那个片区的房价猛涨孩子考了什么学校班级排名今晚某彩开什么生肖等等彼此都能拿捏分寸的话题吧。

       龙溪依旧没日没夜的流淌,沙滩早已消失,溪堤上长满了芦苇荒草,溪水也从以前的清澈见底变得浑浊不堪,大家嘴里嘟囔着咒骂着环境日渐恶劣,一回头,吐一口浓痰,丢一根烟头,还有家里垃圾桶满了,赶忙屁颠屁颠倒到溪堤上。一有空了,继续抱怨几句环境问题,心安理得的觉得这一切和自己没关系。

       神庙和祠堂香火陡然就旺盛起来了,各色虔诚的敷衍的你拜我也拜的人济济一堂,头磕得掷地有声,香烧得云雾萦绕,点了香上了贡磕了头,总会有菩萨保佑祖先庇佑天上的神明护佑。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孩子也被父母命令跟着磕头拜拜,这种形式到底还能绵延多久,下一代下下一代总也有不同于父辈的自己精神寄托。

       到了夜晚,就剩下各家各户噼里啪啦的麻将声了,老一辈守着电视看春晚或连续剧,成年人把手机iPad扔给孩子让他们安静玩自己喜欢的游戏,然后自己也能玩自己中意的游戏了。每个成年人都天经地义的觉得自己玩的游戏有别于孩子,每个孩子又自认为大人玩的游戏low得一逼。大家都互不干涉相安无事的玩了一晚游戏,第二天大人们又大义凛然的斥责孩子不该天天不离手机,接着又到了新的晚上,无所事事不想串门尬聊的大人们又约着打起了麻将,为了让自己的游戏顺利完成不想让孩子打扰,又继续把手机iPad甩给孩子,各自寻欢。

       春节的餐桌,总要油腻那么些时日,拜祖先拜神明的祭品得趁着没坏吃完,于是素日可口的膳食也变得日益面目可憎起来,彼时蜜糖今日毒药。曾经念念不忘的猪脚卷煎墨鱼丸肉籽在连吃数顿后排斥指数越发高涨,幸好,老母亲会腌好青翠的青菜仔,还有街头仍能买到泡着黄豆的咸蚝,放了几天放点大地鱼炒出来依旧肥美甘甜的芥蓝花,这些总能稍解油腻,加上茶几上没日没夜冲泡刮油除腻的单丛茶,来来回回折腾肠胃,组成了每逢过年胖三斤的节奏。

       远远的又传来了鞭炮声,昆明虽然一到春节也快要变成空城了,总也有一些留守的人,放着鞭炮遛着狗,在小区里喧嚣着,还有玻璃窗上的福字,都在告诉我,今天过年。

       除了这些,一切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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