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8-21

神农架探微

从宜昌到神农架的路，纵贯连绵起伏的大山。车在深山褶皱里疾驰，近处的树木在不停地向后奔跑，混成一条斑斓的彩带，飘向远方。远处起伏的群山，山头浑圆，林木葳蕤，象一个个睡卧的巨人，任由车子在它们怀里弛骋。

最美的风景在路上，此话不虚。一路山川秀丽，如同在山水画廊里穿行。北国深秋初冬多柿子，挂在树上点缀着苍凉的大地。南方看到的却是一幅色彩丰富的重彩油画。有茶田的翠绿，水杉的暗红，桔柚的金黄，山菊花的烂漫。有挂在山涧的白练，有倒映着崇山峻岭的翠湖。虽然天有些阴沉，没有看到排云而上的白鹤，但心里也涌起了诗的情怀。

车至兴山县，缘河而行。河面漂着薄薄的雾气，有的挂在半山腰，有的沉在山凹处。使远处的大山增添了些许柔美和神秘。不知名的鸟儿掠过水面，也不知它能不能顾怜自己的倩影。问一下司机师傅，他讲这条河是香溪，因王昭君而得名。兴山是王昭君的故乡，香溪水汇入三峡水库，也就是汇入了长江。我沉入遐思，王昭君当年是怎样进入长安的，是不是乘一青竹绑就的竹排，舟摇摇以轻扬，白衣飘飘，顺流而下进入长江三峡，经长江至汉江再翻越秦岭抵达长安？车子停下了，使我从历史回到眼前。看到山根茅棚下有农妇摆摊卖水果，水果很新鲜，可以随便尝。红红的桔子，金黄的橙子，黄中带绿的柚子，粑软毛茸茸的弥猴桃。桔子甘甜无渣，橙子的汁液粘手。弥猴桃大小如核桃，软糯酸甜，果肉浓绿。一看就是树上自然熟的。随便尝可以，但是不讲价。年龄跟我差不多但气色比我好许多的农妇大声嚷着:‘‘我每天要忙屋头里的，伺候果树，采茶叶，还要喂猪娃儿，还养了几只鸡子，还要在这里摆摊，辛苦的很，这已经很便宜了。搞一点吧，不吃亏！”吃人家嘴短。果然新鲜又好吃，比城里便宜好多，至今不忘。

山势越来越陡，林子越来越密。空气逾发新鲜，气温从深秋过渡到了初冬。木鱼镇到了。神农架我终于见到你了。木鱼镇，神农架腹地一个很接地气的名字。小镇不大，沿二九国道带状分布。镇内酒肆餐馆林立，以经营当地的土鸡，腊肉，溪鱼，竹笋，蕈子，山野菜为主。没有一家售卖珍稀野味的店家，神农架的生灵有福了。酒以当地酿制的高度包谷酒，并泡了神农帝尝的各种仙草，酙了一杯，果然劲大，睡了一宿好觉。饭店里的菜重油重辣，随便炒一盘青菜也是油水很足，辣子很汪。北方人的我吃不来菜油的清香。吃的一条野生溪鱼真是美味，刺硬少，肉质雪白滑嫩，在红油的妆伴下国色天香，不停地往喉咙里面跑。当地有一种特色烤饼真是不错，半发面，用碳火烤的两面焦黄，咬一口能品出麦子的真味。老板娘赠送的一碟剁椒辣酱实乃点睛之笔。红辣椒剁的很细，粘软红亮。辣椒里白蒜末红白相间，间或有微酸和糟香，真是下饭的恩物。辣椒酱和白面饼吃净。看见灶台旁有当地产的香葱，象韮菜一样粗，顺手拈来几棵，葱味挺足，辣味少欠一些。比山东大葱，自然是大哥小弟之别，但有总聊胜于无了。

半个月亮爬上来。朦胧的月光洒满巍峨的群山。想想山里还出没着野人，赶快回被窝睡觉。站在客房窗前，对面的山势象一对丰硕乳房映入眼中，维妙维肖，那山里的野人一定还是母系社会，这一定是一种自然的生殖图腾。一夜无梦。

神农架天生桥景区是一种喀斯特地貌。水滴石穿的故事在这里做了很好的诠释。奔腾的河水千万年穿透了大山，山梁象一座天生的石拱桥横跨山溪，一道飞瀑从高处跌宕落下，訇訇作响。因地处山阴，从林茂密，蜿蜒盘旋而上的人行步道从天生桥前架空而过，象悬挂在桥前的城墙垛口。从下面往上看天生桥更象一个深遂的山洞，桥下的乱石长满绿苔，并渗出晶莹的水珠，使人心生阴森恐怖之感，仿佛看到野人从洞口出没。山里很静，鸟叫声传的很远，不远的树上有松鼠嬉戏。细观神农架的百草，几乎全不认得。只是在酒店早餐的凉拌菜里吃到了折耳根，就是中药鱼腥草。有些象刚挖出的芦草根。有一股浓重的腥味，有消炎抗菌之功效。当地人把它当菜来吃，这就是药食同源吧。山里有一种木桶蜂蜜，很珍贵。是当地山民用木桶装入山中土蜂，使它们在山里自由繁殖采蜜，到了秋天再翻山越岭把蜜脾割回来，提纯加工，或直接把蜜脾卖掉，称之为巢脾蜜。木鱼镇的小店里都卖这种蜜，因不懂真假，敬而远之，惟恐上当。

第二天早上起的早，去金猴岭看猴子。确切地讲是去看国家一级保护动物金丝猴，和大熊猫一样珍贵。海拨二千多米的神农架初冬很冷，而上金猴岭的木栈道步步登高，人迹板桥霜。在检查站换上消过毒的迷彩服后，进入金丝猴自然保护区。金丝猴习惯把穿迷彩服的人当作亲人。整个保护区的游客只有我们一行三人，这次看金丝猴，象是私人定制。

沿着弯弯曲曲的木栈道往山上奔去，气温在零度以下，山涧的小溪结了薄冰。海拔越高，植被越单调。山上以油绿的冷杉和南方的红桦为主。间或有一从从低矮的，熊猫爱吃的箭竹。树上都生满了苔藓。这些树叶，树皮，苔藓都是金丝猴的食物。走过两个歇脚的草亭，艰难地朝第三个跋涉。草亭上的茅草覆盖着轻雪，檐头挂着尺把长的冰柱，空气中弥漫着柴烟的清香，远处半山腰的一间小屋青烟燎绕，似有火光隐耀，那是看山人的窝棚。周围的红桦树皮已经被啃光，树干白森森的，象脱光了衣服的人体。高山冷衫倒是通体油绿，树干上长满了松萝和苔藓。低矮的雀舌黄杨就是不肯长个，俗称千年矮。

半山腰上挺热闹，有人的叫喊声，猴子的狺狺声。有敲击树干的梆梆声。看山人正在为我们向山下驱赶猴群。来了！来了！同伴举起长焦镜头捕提到一只，忙给我们看，金毛蓝脸，仰鼻朝天，正蹲在一个光秃秃的树杈上，金光闪闪，分外显眼。吆喝声渐近，猴群从山坡上，树上突然就涌了过来。成年猴子大的象一条土狗大小，小的象一只成年家猫长短。尾巴和身子一样长。猴王身上不但有金毛，还披黑色长毛，尾巴威严的上竖，象游戈在林海中的桅杆。大摇大摆地从我们面前走过，不屑一顾。猴王也不是高鼻梁，一律都是鼻孔朝天。所以金丝猴又叫仰鼻猴。也就是三两分钟，猴群纷纷越过我们，到对面山坡晒太阳了。我们还期待更多的猴群过来，保护区的人说你们走吧，能看见猴子就很不错了，这里不是马戏团。似乎希望我们马上离开这里，不要再打扰猴群的生活。

太阳升起来了。原始森林里或明或暗。冷杉成针状的叶子绿油油的，红桦树光秃秃的，斑驳的树皮爆裂开很有层次感，里面还真是暗红色。被称作树毛的松萝象一条条嫩绿的哈达挂在树间，这些都是金丝猴的主食，原始森就是它们的自助餐厅。这是一群不食人间烟火的素食主义者，无欲无求，自然而然，真是一群佛系猴。我信手拈了一片冷衫叶子放在口里嚼了嚼，涩麻苦香甘。红桦的树皮倒是有一丝甜味，松萝甜中夹杂着微微的草腥气。这就是世间的本味吧。

太阳越来越高，薄冰化了，林间小溪淙淙。飘着树叶的深潭熠熠生辉。树上的鸟儿正在歪着头看着我，周围的森林一片辉煌。我贪婪地呼吸着神农架所赐的新鲜空气，可以清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