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满蜜蒙花的路口

新年过完了，新的一年也正是拉开了帷幕，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山的上山，农民工又要忍痛割爱离乡外出务工了。昨天在快手短视频上看见令人心酸又无奈的一幕：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早上醒来，发现父母亲已经不辞而别外出打工去了，只有年迈的爷爷奶奶在家继续带他。孩子知道真相后，哭得满地打滚伤心极了，孩子奶奶抱起他的时候，他一边极力挣脱一边呼叫着要妈妈。视频的评论区网友也是各显神通，其中有一条评论大致意思是这样的：“真的不理解这样的父母，为什么不能好好地陪伴孩子，挣钱真有那么重要吗？就算要走，就不能跟孩子好好道个别吗？”看完视频，我眼眶湿了，本来想要当一次键盘侠去回复这位网友，但这切身的情景却将我拉回到了诸多青少年的回忆中。

我爸妈第一次出省打工的时候我依然印象深刻，一回想眼泪就不由自主地下落。那时我上小学五年级，妹妹上三年级，弟弟还没到上学的年纪。爸妈走的前一天，他们很是不舍，把还沉浸在快乐新年里的我们留在家不让出去玩。一开始我们很是不开心，想赖一赖看爸妈会不会心软，就放我们去玩了。后来，爸爸说要带我们去山上挖几棵野山楂苗来栽，来年就可以用来嫁接犁树，这样就会有犁吃了。我们听完来了兴致，就同意了。

吃完早饭，妈妈塞给我们三一人一个红鸡蛋，我们就慢悠悠往山上爬。路上，爸妈一唱一和地把将要外出打工的事情告诉我们。爸爸说：“孩子们，明天我和你妈就要去浙江打工了，要坐几天几夜的车，那地方很远，但是能够赚到钱给你们读书，我们要去一年，再到新年我们就回来了。”妈妈接着爸爸的话说：“我们回来会给你们买两套新衣服过年，还会买年猪杀，你们在家要好好听奶奶和叔叔婶婶的话，认真读书。老大放学要等着妹妹一起回家，回家了好生带着弟弟，晚上给弟弟拉被子，妹妹跟奶奶睡不要蹬被子，奶奶年纪大了着凉容易生病。”没有经历过父母长时间不在身边的我们表现得很懂事，或许是还不知道思念之苦吧。妹妹乖巧地说：“只要一套新衣服就够了，要留着钱给哥哥买一本新华字典，他们班别人都有，就哥哥没有，人家都笑话哥哥。”我也不甘落后地说：“我不要新华字典，我会读的字比别人多，我读书比他们厉害呢，留着钱给弟弟备着上学。”弟弟还没上学，他不懂我和妹妹说的，他拉着我说他想栽很多果树，让我们一家人都有果子吃。

回到家种山楂的时候，爸爸说要我们记得给树苗浇水，等他和妈妈打工回来就可以嫁接梨树，再等他们打一年工回来过年，梨树就会开花了。弟弟丧气地说：“爸爸，太久了，好难等。”是呀，童年里的新年总让人等得那么漫长，等到所有愿望都要落空了才姗姗来迟。

爸妈走的那天早上，叔叔婶婶忙着准备早饭，爸妈收拾着行囊，奶奶还不停地往两个将要远行的牛仔包里塞着各种她觉得可能用得上的东西。我们三个娃看着鼓得跟水牛肚大小的牛仔包，很担心会把爸妈压得起不来。吃完早饭，爸妈背着大包要去村委会赶车，一家子都跟着送了爸妈一截，叔叔婶婶和奶奶停下后，我们三孩子又接着送了一截。到了长满蜜蒙花的路口，妈妈摘了一把蜜蒙花递给妹妹，说用这个染出的糯米饭很香，叫我们带回家让奶奶做给我们吃。离别的时候，感情细腻的妹妹问妈妈：“妈妈，你们走了，我们想你们了怎么办？”妈妈手足无措地停顿了一下说：“想我们了就盖上被子睡觉，睡一觉就好了。”看着爸妈消失在山坳口后，我们三才一步三回头地慢慢回家。

此后的年头里，除了村里有丧事，要不然爸妈都是年底才回来跟我们过半个月的年，有时候甚至两年才回来一次。那时候没有手机，只有赶集日才到街上有座机的饭店等电话，一年也就通四五次电话。我们深知如果爸妈不出去打工，我们不仅没有钱上学，就连种地的肥料都买不起，尽管我们也羡慕别人的父母能够陪伴在他们身边，但自己的情况自己清楚，我们能够理解父母，在学校认真学习，在家懂事听话，勤做家务。

我上高二那年，叔叔婶婶和奶奶他们全都要出去打工，弟弟妹妹也都辍学了，要跟爸妈出去，家里就剩下我一个人。好的是高中经常补课，我不用回家熬太多一个人的日子。

他们走的时候，和往年一样一家子一路朝村委会赶去，不同的是送别的人只有我一个。弟弟和妹妹长大了也懂事了，他们学着大人的口吻督促我：“一个人在家要照顾好自己，去学校吃饭要吃饱，不要为了省钱饿了肚子，我们会努力挣钱寄回来给你读书。”我不停地点头说：“放心吧，哥哥长这么大了，能够照顾好自己的。”

车子在蜜蒙花路口接到了我们，不，是接到了他们。我帮忙把行李放到车上，一边叮嘱弟弟妹妹要听爸妈话，用心挣钱，一边要爸妈注意身体，不要做重活，活轻一点工钱少也没关系。临走的时候，爸爸走到我跟前给我正了正衣领，双手在我双肩上轻拍了两下，什么也没有说，转头上了车。母亲温柔地说：“回去吧老大，不要送了，好好读书考大学，在学校要记得准时吃饭，没钱了就给我们打电话。”道别后，车子一溜烟消失在了山坳口上，只留下开得正盛的蜜蒙花伫立在路边和我目送空荡荡的道路，一股酸热的液体瞬间涌出眼眶，我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了，我跳到路下边的草皮上放声发泄，直到精疲力竭。

现如今十年过去了，我虽然已经毕业有了工作糊口，但还是和父母家人各在一方，每每有个节日到来，悲伤的情愫便会油然而生。

尽管社会与十年前相比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农村的留守儿童和空巢老人并没有减少。年轻人不外出打工，种那几亩看天吃饭的地和养几只牲口，家都养不活，年轻人出去了，老人和孩子又没有人照顾，权衡之下还是得出去。农村老百姓的心酸与无奈只有他们自己清楚：没有物质保障，没有面包和牛奶，谈何陪伴？谁又不想天天陪伴在父母和孩子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