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之海

辛卡达,一个位于欧洲西海岸信奉海神的小镇。

“尤里爷爷!”

老人慈祥地冲每个对他打招呼的小孩微笑致意。尤里的目光温和,微笑的面庞在落日余晖的照耀下,仿佛苍老的树皮绽放出花来。

“唉,艾西!跑慢点!”尤里高声嘱咐着玩闹的儿童。孩子们闻声驻足回望,看到了尤里手中提着的桶。“尤里爷爷,您又捕鱼去了?捕到了几条?”

尤里看了看桶中的金枪鱼,“不少,七八尾呢。”尤里心里盘算着,够自己吃一个礼拜了。

小镇房屋是典型的欧洲风格。尤里行走在小街上,步履平缓而稳健,在夕阳的斜映下,仿佛一幅暖色的油画。

尤里径直走到小街的尽头,打开一座小屋的房门。小屋的装饰简单而朴素,推开门就能看到一张木床,屋中心放着宴客的桌子和椅子,除了必备的生活用品放在壁橱中,只剩一把悬挂在木屋板上的吉他。这座小屋还有一个令尤里津津乐道的妙处:推开窗,迎面而来的就是清爽的海风,无尽的海洋就在咫尺,尤里甚至有时伴着潮汐声入睡。

尤里随地放下鱼桶,从壁橱中拿出几片干面包,径直走向窗前,一手推开窗门,汹涌的海风一下灌入小屋,尤里的满头苍发便在风中飞舞。尤里迎风一大口面包,滋味愈发干瘪。

窗前汪洋大海在夕阳的映射下,无尽的蓝色反透着金黄。尤里望着杳无人烟的海天一线,每每感觉自己如同身处一方孤岛。而此时,夕阳在海平面上残留不足一半,仿佛迟暮的美娇娘。

尤里总在此时,不可遏制地想起海丝。那个在无数黄昏中,陪同自己看日落的女子。那时候的日子,伴随着尤里手中吉他弹出的悠扬民谣,在呼啸而过的海风中愈加渺远。而如今,尤里却如同身处孤岛。

尤里从壁橱中拿出了一瓶烈酒,在风中呛了一口。迟暮的夕阳终究沉入海底,沉入那片海丝亡魂栖息之地,不同的是海丝在尤里的记忆中永远停留在年轻的模样。

尤里只是深深地凝望着日落的海域,心中的名字却暗藏心海。尤里从不出口呐喊海丝的名字,仿佛海风可以带走海丝所留给他的唯一东西。

木门突然发出“吱”的一声,出现了一个青壮男子,紧身衬衣下包裹着汹涌的肌肉。青壮男子走向依旧凝望着海域的尤里,“尤里,你又去了?”

尤里仍然没有回头,猛灌了一口烈酒,默默地点了点头。青壮男子从身后抢过酒瓶,“这么多年了,你还要坚持到什么时候?”

“直到找到那片海域,或者,死。”尤里回过头盯着青壮男子,眼神坚定。说完又把青壮男子刚喝了一口的酒瓶抢了过来,然后独自找了把椅子坐下。

青壮男子冲着固执的尤里嘶吼道:“尤里!你真是疯魔!”尤里放下手中的酒瓶,“卡尔,不要忘了,你也曾疯狂着迷于那片海域!”语气淡然却暗含讥讽。

被唤作卡尔的青壮男子听到这句话,一时语塞,默默地坐到了邻近的一把椅子上。“你知道的,后来我结婚了,我不能抛下克里斯塔。”

尤里猛地一拍桌子:“那你凭什么让我抛下海丝!”语气暴躁而颤抖,脸庞因用力而扭曲。

小屋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咚咚”两声敲门声,一位金发貌美的女子推门而入。“打扰了,亲爱的尤里。卡尔,外面起风了,你需要把停泊在码头的小船系一下。”来人正是卡尔的妻子克里斯塔。

卡尔起身径直走向门外,并没有向尤里告辞,出门后还把门带上,留尤里一人独坐小屋。这时,卡尔才发现,屋外已海风肆虐,暴雨欲来。

“卡尔,尤里还是老样子?”克里斯塔出声询问。卡尔叹了口气,并未做出多余的回答。克里斯塔感叹:“几十年了!尤里还在寻找那传说中的海。”

卡尔步履不停,“他是忘不了海丝!行了,你先回家准备晚餐吧,我去去就回来。”说完,卡尔快步走向码头。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呼啸的海风侵袭了辛卡达小镇,摇曳的灯火使小镇显得脆弱而温馨。

“咔”,卡尔推开屋门。屋内美貌的克里斯塔坐在餐桌旁,正向窗外张望,而餐桌上已摆满了丰盛的晚餐。

卡尔拉开一把椅子,坐下。“都系好了,吃饭吧。”卡尔拿起叉子,叉了一块火腿放入口中。

克里斯塔望着外面已淅淅沥沥的雨滴,并没有拿起刀叉。“多么像啊,几十年前的那个夜晚。”

卡尔嚼着火腿,“什么?”

“海丝死的那晚,也是这样突然而至的天气。”克里斯塔眼神泛起一抹忧伤。提起往事,卡尔咀嚼的节奏慢了下来。

几十年前的夜晚,便是因为突然而至的恶劣天气,海丝死于海难。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尤里便开始寻找传说之海吧?”克里斯塔的语气不像是询问,而像是自言自语。“你说那个地方真的存在吗?”

“谁也不敢保证,毕竟那可是海神波塞冬眷顾的海域。”卡尔又回忆起了第一次听说传说之海时的兴奋。

辛卡达祖辈口口相传这样一个传说:海神波塞冬在深海中有一处秘密居所,在其上面的海域,生存着所有种类的海洋生物。如果人能打捞出本应生长在其他海洋中的生物,便是发现了通往居所的入口,潜入海底面见海神,就能获得通往其他时空的机会。所以,那片海域又名“时间之海”。

“但是,小镇上的居民可没有几个相信的。这个传说可从没有记录在任何文献资料。”克里斯塔对卡尔的说辞生疑,但一想到卡尔也曾出海寻找时间之海便释然了。

克里斯塔打断了卡尔的回忆,卡尔继续享受晚餐,“尤里相信啊,他对此坚信不疑,毕竟这是他能再次见到海丝的唯一机会。”

克里斯塔刚吃了几口,突然放下了刀叉,惊呼道:“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个陷阱!”卡尔一脸不解,“你又在说什么?”

克里斯塔语气激动:“你想啊,就算尤里找到了时间之海,他回到了过去,见到了海丝,但是他能改变海丝的死亡吗?显然不能!然后呢,他又去找时间之海!多么可怕的循环!尤里经历的不过是面对海丝的一次又一次死亡!”

卡尔一时呆坐当场,反复思考着克里斯塔的逻辑,很长一段时间还是不解,“虽然我不知道你说的对不对,但我会说给尤里听。”

克里斯塔突然凝视着卡尔:“如果我是海丝,一定不希望尤里这么做。”

卡尔也凝望着克里斯塔。

夜色彻底笼罩了辛卡达小镇,而狂风暴雨愈演愈烈。家家都点缀着苍黄的灯火,就连远处灯塔的斑点也在风雨中摇曳,而位于临海的一间小屋却完全融入黑暗中。

与外面吵杂的风雨形成鲜明的对比,小屋内寂静无声,从窗户溢出来的酒气也在风中吹散。

突然一道闪电,映出了屋内朦胧的情形:一人独坐在屋中心的椅子上,双手低垂,脸上闪烁着晶莹,而酒瓶随意地倒在地上。

紧接着一声惊雷,响彻夜幕,使那屋内传出来的一声来自灵魂的呻吟彻底微不可闻:

“海丝~”

不久,小镇上来了一群外地人,领头的是一个高鼻梁、矮个子的白人,年纪和尤里差不多,脸庞的皱纹和头顶的华发显示出岁月的沧桑。

白人自称“尼贝尔”,来自英格兰,这次来辛卡达是为了考察各地民土风情文化。然后编辑成书,畅销全球各地。

虽然尼贝尔自称作家,但是小镇的居民还是从他带领的团队以及他本身的行为举止和穿戴,看出了几分端倪,尤其是尼贝尔乘坐而来的那艇豪华游轮,分明充斥着铜钱味。

尼贝尔来到小镇的中心,扬言说要把辛卡达的历史文化记录于书,然后便安排几个年轻人对原居民进行采访。

说是采访,却总绕不开一个重要话题——时间之海。尼贝尔的团队详细地询问了关于“时间之海”传说的一切。这时,居民才稍微回过味来,大概明白了来者的意图。

果然,采访结束,尼贝尔出声询问:“这其中呢,我最是对时间之海这个传说感兴趣,你们有人去寻找过吗?我想了解更具体的情况。”

原居民缄口不言。尼贝尔望了望天空中的落日,一天的采访只好草草收场。

几天后,小镇里流传着尤里带领尼贝尔去找时间之海的说辞。几位老人拄杖愤恨:“这简直是对辛卡达文化的入侵!”

卡尔也听到了流言,匆忙跑到尤里的小屋。果然,屋内已空无一人,只剩下因窗户未关而导致的一片狼藉。卡尔轻叹一声,默默走出了小屋。

卡尔再次见到尤里是五个月后。那一天,风和日丽。卡尔吃过午饭,去小镇上临近码头的酒家买酒。卡尔提着两个酒瓶走出小店时,突然听到了海风中传来的汽鸣声。

卡尔转身向码头望去,一艘豪华游轮逐渐靠岸,而一人站在甲板上,分明便是尤里。

“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卡尔和尤里并肩走在街上。“在你离开第三个月后,我一直这样认为。”

尤里只是付之一笑,并未答话。五个月不见的尤里,又增了不少华发,脸上的皱纹在阳光下更加沟壑纵横。但是尤里的步伐依旧稳健。

两人径直走到了尤里的小屋。尤里推开门时,一刹那的失神,并没有立即迈进去,而是四处张望了屋内。五个月的海上漂泊,尤里又回到了家。

两人坐在屋中心的椅子上。卡尔把刚买的好酒打开一瓶,先给尤里斟了一杯,然后自己倒了一杯。卡尔语气仿佛不咸不淡地问道:“你们找到了?”

尤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找到了。”

卡尔惊的把刚拿起的酒杯又放下,“真的有?”尤里又自己倒了一杯酒,“是的,我们捕到了本应在印度洋的鱼。”

卡尔惊呼:“那你们下去了?对了,尼贝尔呢?我怎么没有看见他跟你回来?”

“他下去了,我没有。”

“他死了?”

“不知道。我们在游轮上等了一个月,始终不见下海的人上来。唯一肯定的是,他们去了另一个世界。”

卡尔沉默,并没有询问尤里为什么没有下海。他想起刚和尤里提起克里斯塔推论时的情景:尤里满脸愤怒,痛骂克里斯塔无知。

卡尔也并没有询问尤里具体发生的事情,毕竟结果已经摆在了眼前。小屋内气氛沉默,只剩下两人独酌。

很快,一瓶酒见底。卡尔起身告辞,提着另一瓶酒走出了小屋。刚走出没有多远,卡尔突然听到小屋传出断断续续吉他弹奏的古老民谣曲子,声音在海风中时远时近,然后飘向遥远的海域。

卡尔抬头看到了愈渐低垂的夕阳,一如尤里几十年望到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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