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曾遇见过她?她应是穿了茶色绣花旗袍、肉色长筒丝袜、黑色的高跟鞋,鸦青色的卷发垂在肩上。
她应是目光坚定地看着前方,步履悠哉地前行,仿佛这不是一场逃亡,只是夕光中的漫步。
对了,她应是抱了一只猫,一只白色的长毛猫。
如果它睁开眼,你会讶异于它蓝色眼睛的美丽,正如你惊叹于这个女人的美丽一般。
那只猫在弄堂胡同里流浪,是女人把它抱回家,洗去它眸中的污浊,从此,女人与猫,相依为命。
在弄堂的北门,昏黄的灯丝燃烧着倦意,女人抱着猫,站在灯下望向弄堂的入口。有人向她搭讪,或年少,或暮老。她背过身去,将那些爱慕的眼神藏到身后,用微讪的口吻说:“不是你。”若那人追问,女人便会抱着猫,踩着昏黄的灯光,淹没在弄堂尽头的黑暗里。
她的声音那么悦耳,那是晚春盛开的第一朵玫瑰,染着让人动情的毒。终于,在一个傍晚,她用那玫瑰般的声音说:“回来了?”
女人的笑,恰到好处。他们一起向着弄堂深处走去,男人拥着她,她抱着猫。
男人脱了外衣,取下腰间的配枪,女人倒了两杯红酒。美人蕉唱片机里涓涓流出的,是女人清丽的歌声,沿着女人的红色高跟鞋蜿蜒而升,攀到她腰间那强壮的手臂上。猫静静地伏在红色波斯毯上,蓝宝石般的眼眸里倒映着那对有情人的誓言,他们相拥而舞,高跟鞋和军靴画出了一个又一个囚牢。
女人不用工作,她只需日复一日地抱着猫站在灯光下等着男人,这一等有时是三四天,有时是三四个月。
男人说,这局势太平不了多久了。
女人垂下眼睑,两扇睫毛遮住了太多的情绪。她给他唱歌,歌声缠绵悱恻。
那天以后,男人再也没有来,女人却还是抱着猫站在那里,听着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隆隆炮火声,女人的眼似乎是被硝烟迷了,淌下了一滴滴相思。
有人告诉她,男人根本没有去战场,他携妻带子去了一个没有战火的远方。女人还是站着,直到入了夏,夏夜的暴雨会浇伤人。
女人回家,倒了两杯红酒,唱片机里的歌声和着窗外的雨声淌入每一个苦情人的心房。她抱着猫,一个人在屋里跳华尔兹,高跟鞋踩着斑斑水痕。
雨夜过后,女人开始抽烟,烟丝缱绻,缠绕过她暗红的指甲。她的优雅,从两肩倾泻到腰臀,她的风情越发让人着迷。可她抚摸着怀中的猫,微讽的目光灼伤了每一个示爱的人。
她本想回到舞厅唱歌,但她的咽喉早已被红酒泡得喑哑,所以,她只好唱给猫听。在女人低吟的歌声中,猫也垂垂老去。
终于,那一年,一颗炮弹落在了弄堂附近;那一年,女人抱着猫流浪在逃亡的人海中;那一年,猫死在了女人的怀里……
猫死了,它的灵魂被风吹走,视线里没了那个抱着猫的尸体恸哭的女人。所以它只好向着每一个路过的人追问:
你可曾遇见过她?她应是穿了茶色绣花的旗袍、肉色的长筒丝袜、黑色的高跟鞋,鸦青色的卷发垂在肩上。她应是目光坚定地看着前方,步履悠哉地前行,仿佛这不是一场逃亡,只是夕光中的漫步。
对了,她应是抱了一只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