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一诗 |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

大意：

深夜梦回楼台朱门紧锁，宿酒醒后帘幕重重低垂。去年的春恨涌上心头时，人在落花纷扬中幽幽独立，燕子在微风细雨中双飞。

记得和小初次相见，她穿着两重心字的罗衣，琵琶轻弹委委倾诉相思，当时的明月如今犹在，曾照着她彩云般的身影回归。

晏几道字书原，号小山，乃是宰相晏殊的第七子，父子二人并称为大小晏。他经常被拿来与清朝最著名的才子纳兰容若作比较，他们一样系出名门，宰相之子，生活无忧；一样年少有为，才华横溢，千古流芳。更主要的是，晏几道与纳兰容若所写的词，一样多情柔情，一样细腻婉约。他们二人，均是少有的出身富贵之家的才子。很难说我更喜欢谁，虽则相似，但晏几道就是晏几道，他和纳兰容若还是有很多的不同之处，他笔下的词，有着独特的一面。

这阕《临江仙》是相思之词，晏几道所思念的，是友人家中的歌女小苹。这一点，他在跋中有提到，他常常一写出新词就让友人家那几位歌女演唱，久而久之，与几位歌女互相留下了好印象，其中又以小苹最甚。晏几道出身名门望族，接触过的出色女子肯定不少，歌女舞女就更不用说了，那时候的文人公子，几乎没有几个没相好的歌女的。能让晏几道牵挂至此，想必小苹肯定是位才艺双绝的女子。

与小苹的第一次相见，是在友人家中。那时候的小苹青涩美丽，宛如初放的花朵，她穿着一件印有两重心字连环图案的罗衣。这里的“两重心字罗衣”是当时很流行的一种服饰，和我们如今的流行趋势一样，古人也赶时髦。用篆书画两个心字的连环图案在身上，意味心心相印，永结同心。当时的歌女都喜欢穿这种衣服，晏几道不可能没见过，可穿在小苹身上，偏偏又有一种与众不同的美丽。他看见她袅娜地走了出来，抱着琵琶轻拢慢捻，似在弹曲，却又似在默默诉说着心中的相思。他们二人，早在当时就已经一见倾心了。

隔着一年光阴，这一天午后，晏几道从梦中醒了过来。他先前喝过酒，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不是很清醒，睁开朦胧的睡眼后，看见的好像是低垂的帘幕，还有窗外静静伫立的楼台。不知为何，去年春天的离愁别绪，此时突然一发而不可收拾，他想起了曾经青涩美丽的小苹，恍然觉得自己还在做梦，梦中的楼台仿佛被烟雾笼罩，如幻境一般，分不清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他是醒着还是依旧在做梦？周遭的一切是真实还是梦中景象，连他自己也分辨不清楚。他揉揉惺忪的睡眼，这时候，他仿佛看见小苹穿着去年他们相见时所穿的那件衣服，站在不远处的花丛中。四周百花凋零，残红满地，唯有小苹像盛放的花朵，美丽依旧，丝毫看不到岁月的痕迹。天上正下着蒙蒙细雨，在小苹的身后，燕子成双成对，正展翅向远处飞去。

燕子双双对对，而他却形单影只，伊人已去，她曾轻歌曼舞的楼台人去楼空，帘幕低垂，寂静而没有半点喧嚣之气。

“去年春恨却来时”，这个“却”字用得实在太妙了，它并非转折，而是“再次”的意思。可见，一年之中晏几道曾不止一次地想起和小苹的点点滴滴，那些回忆还在眼前，给他错觉仿佛是发生在昨天。然而，蓦然回首，却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落花微雨，燕子双飞去，伤春更伤人。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是我认为最美的一句，也是我最喜欢的一句。晏几道化用的是李白《宫中行乐词》中的“只愁歌舞散，化作彩云飞”，但个人觉得，晏几道笔下的两句诗，比李白的原句还要有深意。遥想去年初见时候的明月，历历在目，他希望明月能够照着小苹的所在，让他与思念的人早日团聚。彩云指的其实就是小苹，用绚烂的云彩来形容美丽的女子，一点都不过分，甚至在晏几道的眼中，小苹比彩云还要美丽。越是无法相见，心中的思念更甚，他时刻渴望梦中的景象能够成为现实。只可惜，明月高挂，佳人却不在，空自恼。

时光荏苒，转眼一年过去，他不知小苹如今身处何方，曾经美好的回忆也似成了一种负担，时时令他生愁。但愿有一天，明月之下，他思念的佳人能够和彩云一样出现在眼前，美丽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