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
德哥,这个长相清秀,还带着一副金丝眼镜的男人,你很难单凭长相说他曾经就是东城区的黑道大佬。此刻的他有些憔悴,但依然保持着优雅,哪怕是躲在一个小屋里吃着泡面加泡菜。
如今,德哥几乎失去了曾经他拥有的一切——社团、地位、兄弟、女人……警察在通缉他,就连侥幸活下来的老刀也放出话来要把这个“坏了道上规矩”的做了以“为民除害”。
德哥知道是谁背叛了自己,但是却不想说出来。他喜欢刑峰,甚至可以说是欣赏,因为他很像自己年少时想成为的那种人。
“不知不觉把自己活成了原来讨厌的那种人。”想到这里,德哥嘴角露出一丝苦笑,端起桌上的茶水漱了漱口顺便喝了下去。
从来不怨命运之错 不怕旅途多坎坷
向着那梦中的地方去 错了我也不悔过
人生本来苦恼已多 再多一次又如何
若没有分别痛苦时刻 你就不会珍惜我
千山万水脚下过 一缕情丝挣不脱
纵然此时候情如火 心理话儿向谁说
我不怕旅途孤单寂寞 只要你也想念我
……
夏日正午毒辣的太阳下,阿龙正孤零零一个人走在人流稀少的城市街道,低声哼唱着旋律轻快内容有些无奈《人在旅途》。他接了刑峰一个电话,让他帮忙去送一个人到郊外。
“送人?要送谁?人在哪儿?要送到哪儿?”
“是谁你不要问,地点我都发你手机上了。记住一点:不要跟他深聊,这个人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有时候连我都看不透。你只需要把他带到地方就走。”对面的刑峰说的很严肃。
“……我想我可能知道你说的是谁了。”阿龙隐隐有种感觉。
“不管你知不知道都装作不知道,不要深聊,送到就走。你直接到吉祥租车行报我的名字,然后照我发给你的地址找人送人。事成之后给我打电话。”
“行,知道了峰哥,都听你的。”阿龙挂断电话,轻轻挑了挑眉。
“你好,我是德哥。”
“你好德哥,我是——你是德哥?真的是你?东城的那个德哥?”
德哥笑笑,“是我。怎么?刑峰没告诉你吗?”
“峰哥没说,只是让我把您送到一个地方。”虽然心里曾隐隐约约猜到,但第一次见到这位东城大佬的真面目,阿龙还是吃了一惊。他着实想不到这个躲在小黑屋里吃着泡面,看起来文质彬彬,书生气十足的人就是曾经东城区叱咤风云的黑帮大佬德哥。
“呵呵。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德哥您好,我叫阿龙。”
“阿龙你好。对了,喝茶吗?”
“不用了,峰哥让我尽快把您送到地方。”
“什么地方?”
“连您也不知道吗?峰哥这搞得还挺神秘的。那个,地址他已经发给我了,我出去开车送您过去。”
车沿着绕城高速行驶了半个小时,拐到一个国道又走了大概半小时之后,阿龙才载着德哥到达目的地——一个掩映在一片竹林之中的乡村四合院。
“没想到啊,刑峰竟然还给我留了这个地方。”德哥推铁门进去,里边的一切显得有些荒凉,却又那么熟悉。这里就是曾经他为自己还有那个抛弃了自己的女人筑的爱巢。女人离开之后,德哥把这里重新装修了一番,还起了个挺有诗意的名字:听风小筑。
如今物是人非,留下钟意的房子,却再也找不回曾经的那个她。
德哥在外边站了很久,然后推门慢慢进去,一边走一边仔细的看着这个庭院里的一草一木,一石一。阿龙默默跟在后边,也在一直观察这个建筑极为考究的听风小筑。
“我听刑峰说起过你,年轻有为的大学生,好啊。”看着年轻的阿龙,德哥心里有些感慨,甚至有些嫉妒。
“您不怪峰哥吗?”阿龙问。
德哥摇摇头,笑了笑说:“不怪,不但不怪,我还要感谢他。就像他跟我说的,我穷极一生想要把社团洗白,到头来这个夙愿却由他用最直截了当的方式给完成了。方法虽然过激了些,但目的达到了就行,不是吗?”
“可您过去,现在突然一下子就一无所有了,心里就没有失落吗?”
德哥突然沉默了,半晌才缓缓说道:“失落?或多或少有一些吧,毕竟咱也不是圣人,达不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至少曾经拥有,有时我只能这么宽慰自己了。可换个角度想,也许我更应该感恩,感恩老天爷终于帮我做了早就该做的取舍。以前我一直想脱离社团想过清净的生活,却一直放不下一手打下的功名利禄,现在丢了功名利禄,却过上了我内心向往的生活。人生得与失,得到的和失去的,哪个更适合自己,哪个更值得珍惜,又有谁真正说得清楚呢,呵呵。年轻人,从有到无,每个人都会失落;从无到有,每个人都会欣喜。关键是问内心,问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德哥,您讲得太深奥了,我觉得我现在理解不了。”阿龙如实说。
“你看到笼子里这只火尾太阳鸟了吗?你再看这棵桂花树上那只刚刚飞走的血雀。你觉得它们两个谁比较幸福?”
“当然是树上那只了,自由自在没有束缚,虽然不想笼子里这只什么太阳鸟衣食无忧的,但最起码是自由的。我觉得被禁锢住的鸟就不能叫鸟了,只能称之为宠物。只有展翅高飞的,才是真正的鸟。”
“衣食无忧笼中鸟,自由奔波云中雀。”德哥又笑了笑,“我猜在我们两个没来之前,这两只鸟可能就刚才那个问题展开过一番讨论。太阳鸟说:血雀啊,好羡慕你可以在蓝天自由翱翔。血雀却说:其实我才羡慕你,不用为了生计奔波,不必担心突如其来的猎枪或鸟网。”
“呵呵,德哥说的很有意思,有点像动物世界版的围城。”
“钱钟书先生的围城是我很喜欢的一部小说。很多人片面的认为它只是在讲婚姻,实际上不光是婚姻,不光是人,这世间万物莫不是各自处在各自的铸造的围城里。从一个围城走进另外一个,发现不是自己想要的,于是继续兜兜转转,寻找自己向往的生活。”
随着俩人聊天的深入,阿龙逐渐放下了原有的戒心,也忘记了刑峰的叮嘱。在阿龙看来,眼前这个男人身上散发着一种无型的魅力。他拿得起放得下,曾经风光无限,现在风轻云淡依然自若。江湖人却不带一丝江湖气,儒雅而不做作,成熟而不装逼。
“小兄弟,今天我们虽然第一次见面,却聊的很愉快。说实话,我已经很久没有跟人像这么聊天了。”
“我也一样,听您讲话很舒服,也很有收获。”
“有些话,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我不知道过了今天明天还有没有机会说出来。正好,今天也算是找到一个忘年交,呵呵。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和兴趣听我这个老大哥说一说一些故事,一些人?”
“当然有兴趣了,德哥您说。”
“我和老刀的事你应该知道一些吧。”
“嗯,但是了解的不多,都是坊间的一些传闻,也不知道真假。”
“坊间传闻十分你信五分,另外五分都是人们茶余饭后添油加醋讲故事给听众们添乐子的。我今天想说的是老刀跟我的这次火拼。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这种事情我不清楚,不过从局外人的角度上看就是两大帮派的利益之争,然后峰哥动了老刀的二叔,老刀排杀手杀了老王算是这次火拼的导火索吧。“
“你知道的还不少。这件事表面上看起来确实是利益之争,实际上也是,呵呵,不过争利益的不是我跟老刀。导火索表面上看起来是老刀二叔和老王的死,实际上却是老刀站错了队。”
“站队?不是你跟老刀争利益?德哥,你这几句话把我彻底搞晕了。”
“这么说吧。在外人看来,我跟老刀似乎已经是站在X市顶端的人了。可实际上呢?天外天,人外人。”德哥突然抬头看了看,笑着说,“你不站在一定的高度,永远看不到那个高度的景色。这就是为什么你看到底层的人永远为了眼前的蝇头小利斤斤计较,而中层的人为了争夺权势勾心斗角,高层的人则为了稳固权势尔虞我诈。虽然本质上都是为了利,但高度不一样,场面不一样,影响力不一样。”
“像我和老刀这种响当当的中层社团分子,上层人会不知道吗?我们为什么还能风风光光这么些年呢?那仅仅是因为我们听话。可日子久了,欲望多了,贪念大了,中层人就想变成上层人。你要往上爬,就要站队,要选一个你认为可以帮助你变成上层人的上层人。选谁呢?呵呵,老刀选了一个,可惜选错了。我呢,因为想独善其身,不想站队,所以也错了。两个可以影响X市格局的社团大佬都不听话,上边的人当然不乐意了,所以才会有了这次早就被安排好的火拼,一石两鸟。”
“这听着怎么跟打仗似的。那峰哥他们呢?他们不知道这里边的事吗?”
“刑峰,我想他不是不知道,他是不想知道。在他的眼里好像只有善与恶两个极端,只要能打击罪恶,他是不太在乎用什么手段,是否被人利用的。就因为这一点,这么多年我都以为他是一个真正的古惑仔,因为正常的警察是没有他身上那种执拗的邪气的。”
“邪气?不过我认识峰哥这么久,确实也有这种感觉,一半警察一半古惑仔的那种感觉,但绝不会怀疑到他就是个警察,也许就是因为你刚刚说的他身上那股邪气吧,呵呵。”
“他就像一把凿子,不管前边是一块石头,还是一座山,只要认准了目标就会一直凿下去。所以我会在他身上看到希望,因为至少这个混沌的世界还有试图凿出一丝光亮的凿子。”
“德哥,就凭这番度量,我也挺佩服您的。”
“呵呵,刚刚不是说过了吗,其实我只是站在另外一个高度看透了整件事的本质而已。老刀、刑峰、我,我们都是别人棋盘上的棋子而已。一直以来我都想着能独善其身,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可惜太高估自己的力量了。一步江湖,一生江湖,就像风中叶,水中萍。”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有时候想想我们这些底层屁民为了一些蝇头小利斤斤计较争个面红耳赤,确实挺可笑的。可是德哥,难道越往上爬,就必须成为别人的棋子吗?如果是我,我一定要自己主宰自己的命运,做不到那就玉石俱焚!”
“呵呵,有志气啊年轻人。其实,也不是所有人都不能独善其身,有一个人就比较例外。”
“谁这么厉害?”
“一个女人,一个很美的女人,一个神秘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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