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寒假的时候,已经没有下雪了,但天还是灰蒙蒙的一片,比以前更冷了。我躺在被窝里,我知道外面肯定已经结起了冰,河里面的流动水不会结冰,但外面小水坑,小池塘,甚至堰塘肯定已经结起了像劣质老玻璃一样的冰。温暖的被窝像是五岁以前妈妈温暖的手臂,拖着我不要起床在温存一会。我透过门缝看着外面,天已经大亮,奶奶也叫了我几次吃早饭,读书的时候起床很早,但只要放假,起床对于我来说便是个很难受的问题。爷爷有时候开玩笑的说我以后再赖床就用家里舀水的瓜沥来淋我脖子,起初我以为他是开玩笑,但后来有一次真的感觉脖颈冰凉便也就有些后怕了。但我也总结出了规律,那就是每天先是奶奶叫我几次,我还没起来,爷爷会再叫我几次,等到爷爷说他要拿瓜沥来的时候,我便慢悠悠的,把被子顶在头上,享受着被窝里最后的温暖穿着衣服,我穿的毛衣是我妈妈织的,拖我二娘带回来,他两今年过年还是不会来。
早上煮的又是红苕稀饭,麻狗也不吃,我也就只有把红苕剩在碗里,我知道这会引来奶奶的一顿抱怨,但我已经习惯了。麻狗已经长的我有抱不动了,它是一天土麻色的土狗,所以我们就干脆叫他麻狗,邻居小娘家的狗和麻狗是一年的,纯白色,那条狗叫来福。麻狗活了十六年,来福后来也被我奶奶养了起来,来福比麻狗多活两年,他两死后都被我爸弄到老屋脊去埋了。
年前没有多少的农活,主要是收拾家里的事情,我吃完饭正准备和麻狗玩弄一会的时候,波娃子就和杨杰娃一起下来找我了。杨杰娃六年级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在乡中心小学读书,而是到他幺爸打工的江油继续读书,这样在江油读初中的时候方便一点。杨杰娃杵着一根木棒,他说那叫打狗棒,村里面生活条件好了基本每家每户都养有狗,以前心诚哥家还有一条大狼狗,但后来吃了五爷药老鼠的吃食死了。
杨杰娃要比波娃子高一点,他毕竟比我大四岁,但从小他就特别喜欢和我玩虽然有时候我对他恶言相向。杨杰娃的父母也到外面去打工了,但他爸妈不像我们湾里的大多数人,他爸妈开始在外面学美容理发,可能也是这个原因,杨杰娃要比我们穿的干净利落些。
“走,狗日的,去河里头捞冰块。”
杨杰娃的爸妈每年过年都要回来,杨杰娃脸上随时都挂着笑容。他说话比较强势,相反我更加习惯波娃子和我玩时候的模样。
“河里头水那么深,你咋个捞得上来。”
杨杰娃很懂礼貌,他先是给我爷爷奶奶打了招呼,然后便说让他们不要把我管的太严,让我出去多玩一会,上了那么久的课也该好好休息一下这类的话,这些话把我爷爷奶奶逗的笑,我也就跟着他们两个到河边走去,我走在最后面,杨杰娃走最前面,这次波娃子反而走中间了。
“搞快点嘛,娃娃勒,一天一绶一绶的,你在日那个的批嘛。”
我人最矮,走路确实没有他们两个快,我正要开口反驳他几句的时候,他便又回头不怀好意的看着我。
“哎,我问你个事情喃,你把燕娃子绶了没有。”
“你狗日的总绶过安。”
波娃子一听谈论燕娃子,还没有等我说话便抢着和杨杰娃说起了浑话。
“哎,我哪里绶过喃,我和她又不是一个湾里头的,说你们两个狗日的都日个别人的嘛。”
“还说把人家燕娃子批都日出血了,燕娃子那天还夹到一坨纸回去的。”
“你囊个晓得的喃,你还说没绶过,我反正没有,敏娃子也没有。”
我确实没有日过燕娃子,但看波娃子贱笑的样子也知道他狗日的肯定日过。
“嘿,你莫管我哪门晓得的哦,反正有人给我说过。”
太阳已经有些苗头,河面冒着白气,再过一会温度上来冰也就快要化了,我催促着他们快点,倒虹管旁边有一个小水沟,里面应该是有结冰的。至于倒虹管,冬天上面就已经没有人过了,河两边来往的唯一通道就是往前面走的石桥。
说是捞冰,其实也就是几个人无聊找不到玩的。小水沟里确实有冰,但我们也就是那棍子把冰捅碎就行,毕竟冰拿到手里还是很冷的。我们顺着小溪沟往上走,一片田的中间横梗着几间屋子,屋子前面还有一大块石头,那便是白老婆子的家。其实从他们房子的位置就知道他们家的条件很好,毕竟在那个年代老屋脊就在田里的人家,家里必定是有权有势。
我们无聊的在上湾和下湾来回转了几回,便也就回家等着吃中午饭。爷爷还在淘檐沟,我帮着爷爷提了几撮箕土,但后来发现更多的是帮倒忙,也就自己玩去了。
过年前几天很是无聊,我期待着大年三十的到来。
大年三十的那天爷爷给了我几块钱,都是新的。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给过我压岁钱,我一时有些是错,不知道该拿还是不该拿,但最后我还是害羞的笑着接在了手里,然后小心翼翼的放在自己裤包里,走几步路就要摸一下,很怕这笔对于我来说是巨款的钱丢了。
讨口子都有个三十夜,中午一家人一定要在自己家吃饭的。吃饭前要烧纸放鞭炮,一般十点开始就有人家燃放鞭炮,于是各家各户都有些较劲的意思,都希望自己家能比别人早吃饭,比别人早燃放鞭炮。吃饭前爸爸和妈妈打过电话回来,很奇怪,他们在家的时候后面我会慢慢的和他们变熟,但他们走了以后,我对他们的感觉马上就会变的陌生。打电话又回到了以前他们一直说,我一直嗯嗯,反正每次他们都是那几句话。
下去的时候我和奶奶去认坟,加上土地老爷,一共有九个地方需要认,主要就是烧纸然蜡最后放炮。爷爷不是本家人,他从来没有认过我们这边的坟,但他也从来没有回过自己的老家,但每年他的侄儿子都会给我们送一大袋橙子来。姓萧的爷爷三十几岁就死了,没满四十的只能埋在山上,所以每年认坟我们都要走到梁上去。除了萧姓爷爷,全部都是姓杨,也就是我奶奶这边的亲戚。萧姓爷爷死了为什么不埋回他的家乡,这也是长大后我大娘给我说的。
认完坟,奶奶也给了我几块钱,说让我自己去玩。读小学的时候,家里的钱还是爷爷在管,后面爷爷和奶奶吵了一架后才由奶奶管钱,但这会奶奶是哪里来的钱,我不知道,但给了我肯定会收下。
我们这边没有年夜饭这一说法,中午那顿饭的性质和其他地方的年夜饭一样。认完坟,人们就到处串门,要不打牌,要不就围着一团火闲聊,晚上随便吃点饭,然后再到处串门或者干脆就在家看春节晚会。那时候的春节晚会还是可以看,但赵本山的小品总是要等到过完十二点才出来,但看完他的小品,我们也就准备睡了。
我拿着奶奶和爷爷给我的钱,往波娃子家里跑去,结果他不在,应该是他还在认坟吧。我有些失落,我又不想找其他人玩,我只想和波娃子分享这几块钱。想了一会还是到大队上去买点吃的,毕竟以前一毛钱的东西都买不起,现在身上却有几块钱了。
通往大队上的路没有因为是大年三十而显得开阔明亮,与以前一样,还是那么的阴森。我小心翼翼的走在白晃晃的路上,感觉又回到以前在村小学上学时的疑神疑鬼。一路上没有遇到一个人,等我走到以前学校小卖部房后面才想起,别人今天也过大年三十,别人要是今天没有开门呢。正当我犹豫要不要到他房前去看一下的时候,一个男人便提着两瓶饮料从小卖部房前出来了,他看了看我,我也瞟了他一眼,我们都没有说话。这也就证明了小卖部家里有人。
我走到小卖部侧面种有地瓜树的地方,已经可以看到开了们。我有些犹豫,甚至有些紧张,要是待会别人问我大年三十怎么跑到这里来怎么办,要是我刚到房前,别人就要关门怎么办。我在地瓜树旁边犹豫,我确认他们一家看不见我,但我想到可以在杨杰娃面前炫耀我买的东西,我便低着脑袋,自以为很有勇气的朝小卖部走去。
买东西的过程很是顺利,我只花了差不多一半的钱。但买的东西却与我计划的不一样,买插炮花的钱比买零食花的钱高多了,我是看到别人以前放的插炮,突然在小卖部看见就临时决定要买这些,这东西比零食更具有炫耀能力,还可以炸牛屎也可以炸鱼。
买了四盒插炮,小卖部老板送了我一盒火柴。插炮其实不用火柴,但有时候插不燃,火柴便可以救急。我一路走一路放,路上还遇到了杨老师,他还认识我,我小声的叫了生杨老师,他看我玩炮,便说了把这些钱拿去买吃的也好,至少也吃到了嘴里,炮这个东西放了就没有了。我被杨老师说的有些羞愧了,但又不知道说什么,我低着头,再次抬头的时候,杨老师已经走远了。
我想我不能主动找波娃子,更不能专门去找杨杰娃,我既然有炮了,我要是主动去找他们,那我便没有不经意间炫耀的资本,我要等他们来找我,但等到晚上都没有人来找我。晚上吃完饭我便只有老老实实的看电视,爷爷奶奶倒是每个节目都看的起劲,我只有在演小品的时候才会饶有兴致的盯着电视机。期间隔壁小娘家给我们送了一碗炖的猪脚,爷爷奶奶道谢后,奶奶便拿来筷子我们权当夜宵吃起来。
那晚上我没有等到赵本山的小品便睡着了,第二天虽然看到了重播,却始终感觉缺少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