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时候

作者:陈冬青

我最近常常失眠。我是说午觉。      我的枕头摆在窗帘下,夏天的午后,是很炎热的吧。屋子里静得出奇,我甚至听见树叶被炽热的光线晒裂了皮肤。屋子在午时不朝阳,我还盖着毛巾被。鸽子叽叽咕咕的在屋檐下乘凉,微风掀开窗帘我能看见它们。有时,它们也对视很久,丝毫不顾我的存在。很远很远的小道上,女人的高跟鞋踏着流水的节奏。不是我妈妈的那种节奏。我最近常常失眠。我想我是想他了吧。他的信是昨天到的,邮票贴成了蝴蝶的形状。我在山坡上坐了很久,黄昏的时候,孤单的邮差骑着自行车把她送来了。      山上的栀子花开了很多。我想,再过两个月,等他放假回来,就一定看得到漫山遍野的栀子花了。  什么,他说他那里的栀子花5角钱一把?去年的这个时候,恩,天气也这么热。烈日当空,我们睡不着午觉。跑到山上去玩。有些蜻蜓了,栀子花早开了,一丛丛的,夏天的幽灵。他不爱闻其他的花香,他说还是朴素的好。    柜子的门上装着镜子,门半开着的时候,我能在床上看见自己的脸。我尽力不去看她,我长胖了一点。他会不会觉得是和一只小猪在接吻。嘻嘻。我的锁骨美极了。我问妈妈,我美不美。妈妈说,孩子你真漂亮。锁骨美极了,骨骼小得很玲珑。就像你姨妈。可妈妈还是没说我很美,别人也很少这么说。可我躺在床上,我能感觉自己的身体凹凸有致。从我体内散发的热量包围了我,混进了我的发香中。我想我的美一定很少有人看到。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另一种美。张狂,浮华,用微笑,用举手投足来表现的美。我的美不屑取悦于人,但它真实存在。我不会错的,因为他知道。      昨夜,我兴奋极了,你说,你会送我一套裙子。我睡不着觉。我把我所有的裙子都翻出来了,十四套。我穿上它们,在镜子里看我自己。我好象长高了一点,最好等你回来,我会吓你一跳。你说,我穿哪一件裙子来见你呢?妈妈说我梦中呢喃了很久,好象是在叫谁的名字。嘻嘻,幸亏她没有听清楚。我睡得很晚了。我害怕我会睡得很沉,在梦中呼唤你的名字。我买了很多书,托人买的。从现在起我要读很多的书,这是你教我的。      我放下书已经是凌晨两点了。我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开始数羊。1,2,3,4,5......  我一定不小心数丢了一只。它溜进了梦里,参加了王子的舞会,因为一只舞鞋而偶遇幸福。会跳舞的羊,幸福的羊 嘿,你的南瓜马车,什么时候来接我呢? 隔壁家的奶奶死了,我哭了很久。妈妈说,傻丫头,你哭什么。可是我怎么能不伤心呢?小时候我常常去屋顶玩,那个奶奶在屋顶种了很多的菊花。她采了很多,给我带在头上。她教我认识她种的花。夏天还送我很小很小的那种西瓜。你说,人为什么要成长呢?书上说人长大的过程就是不断失去她爱的,和爱她的人的过程。我不要长大,因为,我不愿意失去你。今天下雨了。是很晴朗的黄昏下起了阵雨。每有征兆。我是怎么认识你的,是某个午后,下雨过后,不,是晴朗的午后。夏天要来了,天气正在升温,你裹着雨衣去上学。我碰见你了,笑的人仰马翻。(天下还有这么傻的人吗?放学后你从隔壁班出来,雨很大。你很骄傲,你朝我挥了挥衣袖。傻姑娘,走吧!我矜持着不走,皱着眉头白了你一眼。你就走了。我后悔了。十五分钟以后你就又来了,雨衣上全是水珠。你说,再给你一次机会,走不走。那时我就决定要一辈子跟着你走。  雨还没有停。你化成的雨吧,想我了,是不是。嘿,记不记得有个黄昏,我们去山坡上看晚霞。一场突然的大雨阻断了我们。下雨了,也不打伞。你说淋湿了就湿了。最后和你一起躺在屋檐下,看燕子垒巢。

二 

晚上九点,三岔路口。一条路通往童年的乡村。没有通知父母。下着雨,夜色漆黑。有个农夫赶着牛从田里出来,牛的吆喝声吓坏了我。回家的路上,我数着日子,两年领一个月十四天。快得像一个涟漪过后带来的又一个涟漪。孝贤就在两年领一个月又十四天前死了。死的那晚谁也不知道。从昨天开始,城里下起了小雨。这里也是。风住了,渐渐的淅淅沥沥的雨预谋着七月的失约。孝贤是死了,死得很孤单。清早的时候被邻居发现了尸体。尿了一床。已经动不得了。为了这个景象,我无数次的背叛了乡村,童年以及成长。已经过去了,昨天在他发生的同时就已经过去了。但人们依然议论纷纷。一个孤儿,在父母死后的第五年也死了,没人送终。这个村里唯一会拉小提琴的人死了,人们给予他的议论纷扰着死亡。我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求学。我曾以为走得远远的就能够忘记。不行,一切到最后才表现出了本来的真实。一切不过是假设而已。你无法想象一个阴谋逼近的速度,尽管有时你能亲眼看见它在靠拢。他患病很久了,他从来不说。当然我也从来不问。在教室里晕过的孝贤是我最好的贫穷朋友。当他决定将这个秘密包围起来,我便成为了一只鸟,装在笼中。一个人常常不说话就有残疾的嫌疑,而孝贤的死对年少的我又意味着什么?他在撒谎,永远都在撒谎。现在,他死了,安息了。夏天的大地一定不会冷。他的牙齿还没有毁掉,但是眼睛毁掉了。我想起他的眼睛,那种神秘而深邃的眼睛。在这黑夜里,我背着如此沉重的行李,就像背负太重的生活,当一切甜蜜时,那只是假象。只有这路是真实的。泥泞而坎坷。可是,这是一个耻辱,我却不觉得可耻。作为朋友,我本可以挽回他的一切。我应该去问他原因。可他呢,走了,不存在了。该回想的都回想了。这件事或者那件事,还有林燕妮的故事。一场提琴表演过后,孝贤问我第一排正中的那个女子是谁?嘿嘿,这是个秘密,爱情阴谋逼近前的最大秘密。我可以不说,因为它属于我和孝贤。虽然雨衣的道具蒙蔽了所有人,但生活骗了孝贤也骗了我。夜太黑了,我走走停停,但生活却发生在爱情以后。真相太残忍了。所以他选择了沉默,沉默不是罪过。也没有仇恨。可是一旦我停下脚步,却迈不开下个步伐。今后,再好的地方也不会让我觉得舒适了。我的性情也毁了。人就是不断找到然后离开。孝贤把这个道理和一堆信丢给了我。预谋啊,预谋。他是计划好的。他把信交给了我,每月一封寄回来。信很沉。只剩最后一封。我很虚无,头脑一下子却变得清醒。风将最后一个念头带走了。吹到路上吧。明个清晨,某个人轻轻一脚就将它踩碎。我想离开,只是为了证明我可以离开。但是我没有理由不回来。如果身边有人,我会把一切告诉他,看看是否有人,有许多人和我想得一样,还是只有我一个。所有的忧伤,死掉的孝贤,我更加肯定了。然而我无能为力。离开年少,背负的已经太多,这一天很快就会来到。我会想起许多忧伤和忧伤以外的事情。人长大了,只想对自己诚实。我忧伤尽了,我应该善代自己了。人只要活着,一切都没有完全结束。路还很长,孝贤,要是活着。会让我怎样呢?我可以驻足,但这无济于事。明天总有个位子留给自己。前面就是他的墓了,他会很平静的睡在其中。我将拥有平静的生活。

妈妈,我出去一会儿。  > 孩子你去哪里?  > 我去找林燕妮,我有......  > 林燕妮?听说她疯了都一年多了。整天的往山坡跑,一坐就是一天。晚上哭哭笑笑的...  ) 疯了???!!  > 别去了。疯了。  > 恩,有的时候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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