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眼前仿佛还有那刺眼的车灯，尖锐的鸣笛还在脑子里嗡嗡作响。张梁龙想起自己昏迷前的最后一幕，是肇事车辆仓皇远去的背影。因为鲜血流过了他的眼珠，那一幕在张梁龙的脑海里是红色的。
他以为自己会很疼，但是身体告诉他并非如此。张梁龙低头检查自己的身体，却没有任何异常，就像车祸从未发生似的。是做梦吗？不，他没有那么迟钝，不至于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他又打量了一下周围，是在他自己家卧室，不过不是主卧，是一间不常用的客卧。
是谁把他弄到这里来的？而且自己的身上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伤痕。这太奇怪了。
这时，房间外传来一串有力的脚步声，脚步声渐渐靠近，然后门被轻轻地推开了。张梁龙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紧张地望向门，而他的下眼皮止不住地跳动。是谁，到底是谁？
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短发，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五官非常路人，没有一点特色。穿着一件黑蓝色的短外套，里面是纯黑的体恤衫，下身是一条普通的牛仔裤和一双耐克基础款黑鞋子。这个年轻人斜挎着一个同样是黑色的单肩包，里面似乎有一个球状的物体。
年轻人开口说道：“昨晚你出了车祸，我路过，就顺手把你复原了，然后顺便送你回这儿。”
张梁龙心里有一万个疑惑，他谨慎地看着年轻人，点点头说：“如果这是真的，我非常感谢你，但是我真的很不能理解——你是怎么做到的？你怎么把我治好，又是怎么知道我家在这儿的？”
他笑了笑：“你不理解很正常，我以后会向你解释。我是刚到这里，不介意交个朋友吧？”
张梁龙迟疑着道：“如果是你救了我，那么我非常感激……但是我真的很疑惑，你到底是谁？你是哪地方的人？你是怎么做到这些的？能告诉我吗？”
年轻人思考了一下，微笑着摇摇头，说：“按你们的说法，我是一名程序员，其他的很难解释。”他说着说着皱起了眉头，然后从包里取出了一个无比光滑，发出金属光泽的球。这位程序员继续说了起来：“我为这个宇宙编写程序。”
“对不起，我不能理解。”张梁龙听得云里雾里，不禁脱口而出。
程序员托着这个球，说：“其实很简单，比如我可以针对你进行撤销和重做，或者说前进和后退，在电脑上的操作就可以是Ctrl+Z和Ctrl+Y。”
“就是说，你对现实可以像对电脑一样控制？”他的嘴巴和眼睛张得很大。
“你就这么理解吧，也可以。”程序员微微颔首。
“那——”张梁龙舔舔嘴唇，“能否演示一下？”
“简单。”他把球伸向张梁龙，“不过要小心别被吓到。”
二
一瞬间，张梁龙的眼前变得一片血红，疼痛，剧烈的疼痛，他一下子感觉自己是被一群犀牛撞上了，胸口压迫得喘不过来气，嘴巴张开却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呻吟和干咳出黑红的血液。他的每一根肋骨都像是被野蛮切割的电锯生生切断，柔软的腹部像是从烂尾楼上落下，被无数工地上的钢筋刺穿，而肠子如破烂的麻绳一样挂在，缠绕在生锈的钢筋上。至于腿上被刮出的几道一直到胯部的血痕似乎也成了小伤。
又是一瞬间，一切全部消失了，血液，电锯，犀牛，肠子，都消失了，只剩下一个男人在他的床褥上大口喘着粗气。
程序员展示了他的能力，让张梁龙恐慌了好一会。他低头检查自己的身体，依然完好，而且毫无痛楚。
“如果刚刚让您不适我真的很抱歉。那个，张先生，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请让我住在你家，可以吗？每个月我可以给你两万块钱。我完成任务就走。”程序员问道。
他没能鼓起勇气拒绝，于是默认了。从此，他家里多了个人，一个从不吃饭，喝水，睡觉，上厕所的人，甚至，张梁龙不能确定他是“人”。
不过几天之后，张梁龙就跟这个温和神秘的年轻人混熟了。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他问程序员的名字叫什么，而结果和他猜测一样，没有名字。其他如年龄，籍贯，一概没有。神秘，太神秘了。
他们发生过一系列对话。
“你说，你为宇宙编程？”
“我是为宇宙编程的那个人，你所知道的一切定理，定律，公理，公式，无非不过是编的程序而已。”程序员看着那个球说着。
“我确实不敢相信，学了这么多年的科学竟然是设定。”张梁龙虽然看过这么多无法理解的事，对这句话也只有半分相信。
“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这就是事实。”
“那你是怎么为宇宙编程的，就靠这个球？这是个什么球？”他又对程序员手上的那个金属光泽的球产生了兴趣。“应该比较重要吧，什么东西做的？银？”
程序员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球，笑了笑：“是很重要，但不是银做的。给——”他伸手把球递给了张梁龙。张梁龙一接手，惊呼：“好轻！”“是的，这个球质量是零，而且绝对光滑。”“真的——就是零？完全没有重量？”“是的，请小心别被风吹跑了。”“那你是怎么使用这个球的呢？”
程序员摇摇头，拿回了那个球。“无可奉告。”
每一次，程序员捧着球，就可以在一瞬间变出来任何事物。那些东西变出来的过程很奇妙，像是无数的灰尘从虚空中无中生有地飘出，然后聚集在一起组成物体。比如每个月的两万房租就是这么变出来的。但是张梁龙总感觉收着不踏实，“货悖而入者，亦悖而出”，他索性免了租金。
“所以物质守恒定律也不过是程序设定而已？你想改就能改？”张梁龙第一次看到他变出东西的时候，无力地窝在沙发里，“那你来这到底是干什么的？”
“是的，它们不过是程序设定而已。你们原来的事物和那些我变出来的东西一样，拿你们的话来说不过是一串代码而已，而这中间的时空关系你根本无法想象。至于我来这干什么，你知道之后不会喜欢的。”
张梁龙拍了拍口袋，想掏出烟，烟却不在口袋里。
“给。”程序员变出来了一包烟扔给了他。张梁龙接过烟，反而不想抽了。他目送程序员穿过墙壁回房间，似乎就像穿越空气一样简单自然。
三
这位程序员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知道，他身上有太多的神秘。他闭口不谈的他的任务则更加神秘。
一开始张梁龙没想过告诉别人，因为他不觉得别人会信。但是麻烦找上了门。
他在一天晚上加班回家的路上被袭击，他被人用一根棒球棍敲倒。那个人把他按住，带着口罩，闷声闷气地问：“你家里来的那个人，是怎么回事！”
“我什么都不知道！”
“还装呢？那个人有一个能变出钱的球！我知道！”
就在这时，那个带口罩的歹徒消失了，也是化成灰尘飘入虚无。他回到家，像每一个无意外的日子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但是他心里止不住地战栗。
他抬起头，窗外有一群黑色的鸟在半空中哀鸣。
不久，另一个人联系了他，那个人发来了程序员变出钱的视频和张梁龙老家父母的照片。张梁龙反复看了三遍，胆战心惊。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但，这也打中了张梁龙的七寸。“程序员那么厉害，应该不会怕他们”他这样安慰自己。
电话那头的人来头不小，并且做出了周密的夺取那个球然后杀掉程序员的计划。他们还要求张梁龙提供关于“那个能变出钱的球”的情报，不过张梁龙没有对他们透露更多关于程序员的事情。
而就在这个关头，程序员突然找到张梁龙，说要退房离开了。
“为什么？突然就走了？”
“是呀，马上就要去完成任务了。”
“保重，保护好你的球。”张梁龙最后心情有些复杂地叮嘱道。
程序员一瞬间的眼神变得无比深邃而复杂。然后他终究一言不发，笑了笑下楼了。张梁龙迟疑了一下，咬牙道：“我送送你吧。”然后跟着走上前去。
一辆无牌照的汽车飞快地驶来，没有半点刹车的意思，它没有犹豫地撞飞并碾过程序员的身体，程序员的身体躺在地上，血肉模糊。
程序员的单肩包飞了出去，被一个早就等待的人捡了起来。那个人急忙打开包确认：“是不是那个球啊！这么轻！”
汽车司机迅速下车跑了过来，低吼：“先走了再说！”
张梁龙在旁边目睹这一切，不敢相信，仿佛在做梦。他的世界突然天旋地转。
怎么会这样……这不可能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四
这时候，时间突然停滞。
张梁龙跌倒了，看着时间已经停滞的周围，安静得可怕。叶子在空中停着，像竖眼一样看向前方。他似乎接到了某种冥冥中的暗示，顺着这竖眼看去。是那个球，表面完全光滑，而且质量为零的球。
“很可惜，不过为什么你们都以为那一串代码才是我呢？”程序员说。
张梁龙下意识舔舔嘴唇，并艰难地转过头，如他所料，地上的那具尸体正在化成尘埃消失殆尽入虚无。他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那个球，才是真正的程序员。
他突然有点虚脱，有气无力地问道：“那，程序员，你的任务，到底是什么？”
程序员悬停在空中，一动不动。这时张梁龙惊恐地发现周围的事物按照离程序员由近及远的顺序依次化为灰尘。而且速度越来越快——除了他们俩。
大气已经全部消失了，张梁龙头顶是他从未见过的璀璨星空，脚底是正在不断消失的地球，现在下面是一片红色的岩浆，正在飞速消失远去。
“程序员，你的任务就是这个吗？！”张梁龙的情绪一下子被刺激到了极点，红色的岩浆映照着他的脸，更显得他愤怒无比。“为什么？为什么！”
“是的。”程序员依然一动不动。这时地球已经完全消失了，在太空中，绝对光滑的程序员反射一切闪耀的星光，完美融入这片宇宙中。倒是张梁龙显得格格不入。
在这空旷寂静而广袤无垠的宇宙中，张梁龙愤怒的情绪转瞬间消失，化成了无言的悲伤。
他开始坠入深深的绝望，他看见自己的身体也开始慢慢消失。他闭起流泪的眼睛，喃喃问：“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可是我无需对你解释——”
程序员对他做了最后的答复：
“神有神们自己的事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