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灯少年

    2017年的冬天,小县城下了很大的雪,交通不便,年级主任人性化地取消了早自习,我们便在冬天蒙蒙亮的清晨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学校前进。

    我还记得那时灰扑扑的天空,一踩一个坑的冰面,和大家冻的发红的脸。

    临近期末,也面临着文理分科,由于坚定选择了理科,政史地课上我总是天马行空,做着轻盈的白日梦。

    说来也很好笑,选择理科并不是因为我擅长或者感兴趣,仅仅是因为有好感的男生学了理,少女怀春,能有多少高瞻远瞩的心思,起码当初的我只是希望喜欢的男孩能看到我多一点。

    小小县城竞争激烈,晚自习上也总是充斥着讨论问题的声音,我百无聊赖地望向自己紧邻的墙壁,那上面是上几届学生曾留下的或中二或天真的雄言壮语,再向上一点,并不清晰的窗子照出我的脸——上帝,您给予了我多么平凡的一张脸。

    我低下头,却忍不住悄悄瞥向教室的东南角,程予就坐在那里。他正在和林诺讨论问题,两个人发光的身影看起来如此登对。下学期,下学期,林诺就去文科班了,不会再有这样的画面了,我默默安慰自己。天知道,十六岁少女的脑子里到底装了多少细腻敏感的心思。

  “下面有请,高一优秀学生代表程予发言。”正面临中年谢顶危机的年级主任对着话筒大声说,阳光照得主任眯了眼睛,沟壑纵横的脸也显出慈爱。

    这并不重要,我很快移开了目光,紧盯着上台的程予。

    少年挺拔的身姿一如既往,阳光在他身上投下温柔的剪影。鞠躬,落座,致辞,少年一点也看不出紧张,仿佛他天生就如此耀眼夺目。“……同学们,高考并不遥远,我们必须坚定信念永不移,心怀梦想永不弃。谢谢大家,我的演讲完毕!”

    台下轰然响起掌声,梦想,他的梦想是什么呢。不会只是考上清华吧,我暗暗发笑,多么俗气啊。

    程予回到我们的班级区,天,他好像我昨夜看的言情小说的男主啊!

    我抑制不住得心跳加快,脑子里一下没了觉得可笑的念头,天马行空的幻想起我与他的婚后生活。青春期的少女就是这样,大家好像都陷在玛丽苏的世界里无法自拔,世界永远围着自己转,身边的男生不是暗恋自己就是没有开窍。我正进行着跟程予不可言说的小剧场,一声“林诺”将我拉回了现实。

    程予正摸着她的头,两人的笑容像把天使之剑无情地戳破了我的粉红泡泡。啧,真无趣,我转身上楼,心想真卑微,再也不要喜欢他了。

    年少时的感情就是如此简单,我们会因为一个人的优秀而喜欢上他,却也不愿妄自菲薄,今天他被老师夸了,嗷我好喜欢他——明天他跟别的女生玩,啧他真讨厌啊。殊不知很多时候这只是独角戏,独属于我们的独角戏。

  “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数学老师在上面唾沫横飞,我在下面昏昏欲睡。老师突然点了坐在最后一排的同学回答问题,我一惊,发现不是自己,又露出个睡意朦胧的笑。同学支支吾吾说了个文不对题的答案,全班哄堂大笑。

    我就是在这时候跟他回首的眼睛对视,要怎样形容这种感觉,那时《青花瓷》已经是老歌,然而那一刻我脑海里却沉沉回响着“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睡意猛然消散,只有一下子红透的耳垂提醒我今天一定是个不同寻常的一天!很快,班主任就印证了我的猜测——下午开始进行第一次月考,果真是不同寻常的一天哇。中午拉桌子搬书布置考场,教室里吵吵闹闹,充斥着“你复习得怎么样啊”“我这次肯定完了”“那也肯定比我好”的声音,每个人都既紧张又隐隐激动,想要凭此一决高下。

    我缩在角落,安安静静,自以为是更成熟,假装以上帝的视角俯视他们。那时我明明也很在意成绩,却不愿意表现出来,仿佛这样就能为自己的失败戴上面具,为自己的平凡打上隐隐绰绰的清高。


  “程予!教我道题呗!”

    分班也不能阻止他们的见面,我看向窗外的一双人,也不得不承认,他们招人喜爱,人缘极好,成绩出色,前途光明。这样的人仿佛与我隔了天堑,我低着头,明明我们都是十六岁啊。

      晚自习闹哄哄的,我就在这热闹中发了两个小时的呆,好像想了一些,又好像什么都没想。放学后,我踢着路上的石子,慢吞吞地走向校车。

  “孟凡!”

    还没回头,胳膊就被挽住,在黑暗中也挡不住林诺的姣好面容。我有些紧张,虽是半年的同班同学可也没有太多的交际,更何况我一直暗戳戳将她作为情敌。

  “我这学期也坐校车,一起走吧。”

    不,我才不要!谁允许你跟“朕”同行了?

  “好啊,真巧啊,我们是不是一辆校车?”阴暗的心思通通被压下,我露出乖巧的笑容维持着同学和睦。

      说来可笑,学生时代,成绩好的人仿佛自带光环,成绩不好就要矮他一头,他们是校园风云人物,我们只是无名小配角,他们跟我们说话都好像是一种恩赐。

    我在心里辩驳着,才不是呢,成绩哪有那么重要,却也对待林诺小心翼翼,低她一等似的。

  “我跟程予谈恋爱了!这是我的初恋哦。”林诺突然说。

    咯噔一声。虽然早有预测,但我还是懵了一瞬,反应过来后连声说“那一定要久久啊。”林诺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把我衬得既丑陋又卑鄙。漫长的同行路总算走完,我目送她上了另一辆校车,总算松了口气,头靠着窗,我终于慢慢消化反应过来。

    程予谈恋爱了,他不干净了,我再也不要喜欢他了。我默默伤心了一会,又突然揣测起林诺对我说这个的含义。

    是单单谈恋爱幸福得找不着北想要向所有人宣布,还是察觉到我的小心思暗示警告?有点慌张,但我很快排除了第二种可能,别说我没对任何人说过我对程予的心思,行动上也无从表示,谁又能知道我脑海里无数个小剧场呢?

    我定了定心,开始觉得林诺真是得意忘形了,真不怕我反手一个举报?当然了,我也没那么无聊。

    怀揣着一肚子心思,我到了家。一如往常,冷冷清清,大理石地板只有我一个人的倒影。

    放下书包,拖鞋一踢,趴在床上为我没能开花结果的暗恋默哀了一会,又翻出日记本记下一行字,“呵,他配不上我了”。

    好了,今天的一切终于结束了,我兴致勃勃地打开小说继续遨游在另一个时空,看,他也不算什么。

    每逢考试,学校阅卷的速度总是快的出奇,一科科答题卡下发,鲜红鲜红的数字照出每一个人的原形。

  “这次考试数学最高分程予148,非常好!”数学老师高兴坏了,只宣布了最高分,仿佛剩下人的成绩生死与他无关。

    我不屑地撇撇嘴,余光扫到同桌草稿本上的两列数字,铅笔印,很轻很淡,我却一下子明白她这是在计算我和她这次考试的总分。

    我一阵反感,但心里也很迷惘,到底是觉得被侵犯隐私,讨厌同学心思,还是不愿意被别人发现丑陋的成绩伤自尊?

    课间走过走廊,都能听见一群群讨论成绩的声音——“据说文科班第一是林诺,669!”“哇,好厉害,理科班理科班呢?”“还用问,肯定是程予啊,692!”……

    看,人类的天性果然是八卦,我沉默着,却竖起耳朵从叽叽喳喳中提取到了自己关心的信息。孟凡啊孟凡,你在幻想什么呢,这不是显而易见的结果吗。我又开始竖起屏障装鸵鸟,我看不见我听不见我没有思想,成绩一点也不重要,他们如何跟我什么关系也没有,十年后还有谁会记得这小小一次考试?不会的,大家都是过客……一顿腹诽,我好受多了,又回到了俯视众生的状态。

    令人意外地,月考之后换位,我和程予随小组都调到了中间的四排,并且成了同桌。

    同桌的第一天,我竟然有点紧张,一整天都不敢说话,心里却因为他问了我一次现在几点了而雀跃着。上课的时候不敢朝右看,怕撞到他的眼神,课堂上大家都在笑时我就对着我左边的同桌大笑,无视她怪异的神色,又忽略昨天心里的反感。

    自习课,我看似在认认真真写作业,余光却忍不住观察他,看他听讲微微昂起的下巴,喝水时滚动的喉结,和纸上工整的字迹。

    前几天默默施加的不再关注他的魔法好像失效了,我还是那么无可自拔。

    慢慢的,我们好像熟了一点点,我的橡皮掉了他会替我捡,我再按捺住心中的雀跃说一声谢谢;我也有勇气去问他一道题,看他的笔在纸上灵活的跳跃;老师突然幽默,同学皮了一下时,我也不再害怕笑得见牙不见眼被他看见;当他和同学讨论课外书时,我也能大大方方地加入表达自己的看法。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我们熟悉而自然,就像这学生时代众多同桌中最普通不过的一对。

    近距离接触,不仅让我更真切的感受到他的光芒,也让我明白他不是天才,不是我幻想中的完美的人,他只是比同龄人优秀一些罢了。

    两周之后,我们被调开了,我发现自己对他少了那种遥不可及的敬畏感,多了一些淡然。或者说,我不再去幻想现实生活中别人的完美人生,更多的是畅想自己的未来。

    高二,我决定骑着小电驴回家,每天夜晚绕一圈,在街上兜风,也让心灵驰骋,回到家,就有一种自己是世外高人的感觉。

    我不再特意去关注有关他们的消息,老师挂在嘴边的那句“你若盛开,蝴蝶自来”也令我有所感悟。每天我都按部就班地上学回家看书,规律且充满希望。

    同学之间仍有许多无法言说的小心思,比成绩、比相貌、比穿着,每个人都不肯服输,战争的火花从不会消亡。

    进入高二,学习节奏陡然加快,老师也宣布了与自主招生挂钩的竞赛名额,依旧不出所料,程予林诺赫然在列。我听着老师的心灵鸡汤,默默加快了写字的速度。

    此时,谁没有抱负与欲望,谁不想要一鸣惊人再鸣登天,谁又愿意屈居人下不得宠爱?有这样的人,但一定不是我们。

    我们是少年。

    正处在一生中最好的年华,我们相信自己的未来如长辈所描述的一样充满无限可能,我们一定会成长为国之栋梁世之贤才。在短短的十几年人生中,我们中很少有人去过外面的世界,我们蜗居在小小的县城,努力想要用笔为自己谋划前程。我们不会去想出生就与大城市孩子存在的巨大差距,只想在能力范围内做到最好。很快,竞赛结果出了,令老师遗憾的是,无人获得降分资格,至于对我而言,那已经是他们的人生与我无关,他们成功我不会喜悦或伤心,他们失败我也不会窃喜或失落,我只想创造属于自己的未来。

    普普通通的下午,普普通通的周考,我揉了揉因埋头太久而发疼的眼睛,将视线投向窗外,看那大树投下的斑驳阴影。

    程予却突然来到我桌前,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地找我借饭卡。说实话,我很久没有仔细的看过他了,他还是那样清俊,笑起来似朗月入怀来。

    我随意的递过去,看他道谢后走出班级消失在走廊尽头。

    夜晚回到家,我简单洗漱后拿出作业开始做,手机却突然响了一声,上面显示着QQ消息来自程予。我是当初班级群刚创建时,随大流小心翼翼按批加的他,他同意之后我们的聊天界面也一直停留在“程予已经是你的好友了,快来聊天吧”。今天倒是意外得多了一条。

  “夜晚忘记把饭卡还你了,不好意思啊,你明天早上想吃什么,我帮你带吧。”

    我有些吃惊,但也没矫情,很快回复道,“好啊,烤冷面。”

    他回了一个微笑的表情,原来程予有点跟不上时代啊。这不重要,我把手机丢在一边,继续刷题。

    第二天,饭卡和冷面安静地躺在我的抽屉里,我掂起来吃了两口就投进了后方的垃圾桶,太咸了,不好吃。

    第三天,冷面依旧躺在抽屉里,我有些吃惊,拿着冷面走到程予桌边问——这是你带的吗。他说不是,我还真是自作多情了?

    不过不吃白不吃,味道比昨天的还要好一些。

    第四天,冷面像是长在了我的抽屉里,我望向程予的方向,他的座位是空的。

    真的不是他,难道是哪个“刁民”暗恋“朕”?

    不知道谁给的也好,我吃起来毫无负担。

    就这样吃了一星期,我又不想吃烤冷面了,夜晚回家时我在课桌上贴了一张便利贴,上书:想吃小笼包。

    如愿以偿。还挺神奇,像阿拉丁神灯,吃了一个月,我算了一下总价钱,把钱压在课桌上,留了便利贴:神灯,不收我就不吃了。神灯乖乖收了我的钱,做着我的杨白劳。平素有些暗沉的心情也因为神灯而微微明亮起来,毕竟,有人关心的感觉总是很好的。

    2019年6月9日,学长学姐的高考刚刚落下帷幕,我们准高三的高考动员大会就召开了。发言的领导照样唾沫横飞,不认识的学生代表声调平淡,冗长的稿子读得我昏昏欲睡。

    隆隆隆!

    学校擂起了战鼓,“全体起立!”校长声嘶力竭,像是最后的怒吼。

    我吃了一惊,随大家一起站起,突然想到《斗罗大陆》中唐舞麟在大典上睡觉被戴云儿一吼放出藤蔓出糗的故事,忍不住莫名其妙的笑出声,周围的同学齐齐看向我,我赶紧收笑站直,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

  “不负青春,不负韶华,高三我能赢,我会赢,我必赢!”

    我们随领誓人吼着,明明很俗很傻,却在每一个人心中都激起了波澜。

    传说中的高三,就这样不期而至。

    高三的天空好像总是暗沉沉的,每个人都上紧了发条,想在这千军万马中杀出一条血路。

    我却不能像同学们那样陡然紧绷起来,哪怕心里重视起来,行为上却依旧慢吞吞,做着我的题,读着我的书,高三也无法打断我的节奏。

    两眼一睁,开始竞争绝不是传言,带着油墨的活页,摞的高高的资料书,熬得发红的眼睛,突然频繁的考试,一周一更新的年级大榜,都彰显着我们来到了人生的第一个重要转折点。

    高考,它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催着我们向前,向前,向前。

    在一切都为高考让路的高三,我的神灯依然在。

    我有时候也因为同桌的发狠学习感到一阵心慌,害怕掉队,被所有人抛弃,但想想神灯,心情就慢慢平复。

    不论怎样,我还有神灯不是吗,还有那么一个人在支持着我。

    高三第一次大型考试——一模很快到来,那天清晨的神秘早餐也多了一张纸条,歪歪扭扭的字迹,加油,一看就是左手写的,是不想要我知道是谁吗。

    我笑了一下,将纸条夹在日记本里,只要有这么个人就足够了。

    一模成绩却爆出冷门,文科班的林诺,理科班的程予双双掉出年级前三。

    办公室里,所有老师围着他们惋惜鼓励,我轻轻抱起英语作业,目不斜视,自然也没能看到停留在我身上的一瞬目光。一模我发挥的不好不坏,心情较之或欢呼雀跃或失魂落魄的同学们过于平淡。

    夜晚,老师却找到我,让我去办公室一趟。我乖巧的垂首而立,听着老师一顿鸡汤,感觉老师比我们还紧张。

    这些天来,同学们陆陆续续地被召唤,这次也轮到我了。我正神游天外,却被老师陡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年轻人!就要有梦想,有朝气!”大俗大雅的话由班主任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间段念出来,仿佛也被赋予了更为深远的涵义。

    梦想,我有过很多梦想,钢琴家,翻译官,联合国秘书长,科学家,演员,作家……这些随着年龄的增长发现自己不是天才更不是世界的中心而一一破碎,如今的我只会看脚下的路,而不去想前路,终点。

    我又想起高一时程予的发言,同学们现在的梦想大概都是考上好大学吧,饱含赤诚与希冀。

    马丁·路德·金的梦想是人人生而平等,那么我孟·小仙女·凡的梦想就暂定为世界和平吧。我抬头看了一眼班主任的脸,在心里偷笑。

    二模结束后,寒假也到来了。

  “这个寒假,不是休息,不是娱乐,是为了弯道超车!是为了快人一步!”班主任乐此不疲地给我们灌着鸡汤。同学们面上平静,收拾书包的手却悄悄多拿了一本题集,恨不得将所有资料都带回家继续备战。

    又不是不回来了,搬来搬去多累啊,我只拿了作业,由着班主任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剐着我。

    结果一语成谶,临近年关,武汉传出新冠肺炎的消息,全城封锁,开学时间不断延后,这个寒假成为有史以来最长的假期。

    疫情初始,人心惶惶,甚至有人在超市疯狂采购粮食,口罩供不应求,俨然一副世界末日的架势。我一人在家,倒也落得清净,上上网课,写写作业,读读小说,若不是外面空无一人的街道,网络上纷纷扬扬的疫情最新进展,我真的很满意如今的生活。

    清晨六点,班主任准时在群里要求发早读视频,我按下发送,却听见门铃响。确定不是幻听,我有些紧张,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往外看,空无一人。

    打开门,只有一个袋子。

    我提起袋子进到房间里,是口罩和早餐。是神灯吗?心里荡起一阵异样的波澜。

    在全国上下万众一心的努力下,四月我们终得重返校园。我也在这场漫长的疫情防控战里确定了自己的方向,我想成为一名医生,哪怕永远无法到达无双国士的高度,也希望可以减轻人们的伤痛。

    高考延迟一月举行,有人欢喜有人忧。戴着口罩的学习生活并没有多大改变,仿佛新冠病毒的威力也影响不到我们这群高考生。

    三模,四模,我不再关注成绩,认认真真,踏踏实实地做每一道题,读每一次书,记每一堂笔记。

    抗疫英雄们已经用全力为我们撑起一片安宁乐土,我们比任何时候都感谢短暂平静的生活,看得见的高考,触手可及的未来。

    倒计时七十天,五十天,三十天。最后三十天,学校撤走了倒计时牌,老师不再耳提面命地提及高考,考试次数也随之减少,校长一次次强调轻装上阵,从容应战。

    拍毕业照的那天下午,所有同学穿着别树一格的班服,年轻的脸上一扫考试的阴霾,充满灿烂的笑容。

    我们拥抱,合影,毕业留言册纷纷扬扬,每一个人都奋笔疾书,苦思冥想着独特的留言。我跟着同学全班散发,四面八方又一一传回。

    即使同窗三年,更多的时候我们竞争,我们暗暗较劲,我们不甘示弱,在这一刻,一切阴暗的心思仿佛都被埋在土里不得见天日,留下来的只有并肩作战三年的,珍贵的,纯粹的赤子之心。

    我一张张翻着留言,试图寻找做了两年苦力的神灯。

    神灯无果,我却看到这样一则特殊的留言,它在一片万事如意前程似锦未来可期里显得格格不入,又好像充满深意。

  “生命里面很多事情,沉重婉转至不可说。我想你明白。正如我想我明白你。”

    七月的高考如期到来,道路上放上了“高考期间,禁止鸣笛”的警示牌,各大品牌纷纷设立高考免费服务站点,各行各业都在助力高考,这两天,不是节日,却更为庄严与郑重。

    铃起,铃落,七月的风肆虐泛滥,野草在每个人心里烧了又生,败了又长,无休无止。

    我想多年以后,我不会记得高考的作文题目,也不会记得当天天气如何,我是否穿了开门红的衣物。但我会永远记得,每一个考生明亮的眼睛,志愿者异口同声饱含希望的加油,翘首以盼一直守候的家长们期冀的神情。

    这是高考,一生再难得的高考,独属于我们的,少年的舞台。

    高考结束,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在成绩出来前不管不顾地疯玩。暗恋的表白了,漂亮的染发了,连班级里最沉默老实的女生都去打了耳洞……

    我一一点赞,观望着别人的青春。

    平常的下午,我慵懒的享受着阳光,一封电子邮件却打破了平静。

  “孟凡,对不起。关于你家里的事情是我无意中从教师办公室听来的,也是我告诉同学们的,对你造成的伤害我很后悔。另外,出于某种心理,高一时我欺骗了你,我和程予没有谈恋爱,我们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再次向你郑重地道歉,对不起。”

    落款是林诺。

    我合上电脑,闭上眼睛,回想起曾经的,流尽了眼泪的那段日子。

    高一升高二的暑假,我每天兴致勃勃地绕着县城溜一圈,隐隐期待着与我露水同桌的偶遇。

    那天一如往常,在外疯了一天,我意犹未尽地回到家,却发现一切都变了,沙发上父母正襟危坐,神情严肃更甚以往,我甚至期待他们是在为我的晚归而生气,如果我能忽略掉一旁的行李箱的话。

“我和你妈商量了很久,实在是过不下去了,我们今天已经领了离婚证。你一直是个乖巧的孩子,也永远是爸爸妈妈的女儿,我们会一起负担到你大学毕业的生活费。只是,听话,去奶奶家跟奶奶一起生活好吗。奶奶很想你。”

    父亲的声音是少见的温和,吐出来的话语却诛心无形。

  我浑浑噩噩的点头,勉力维持着一贯的乖巧。我看着他们远去,从此父母,就只是法律上的父母。

    他们走后,我一直在哭,我并非是不能接受他们离婚,只是我的父母离婚了,谁也不要我,谁也不肯要我。连电视剧里让我自己艰难选择到底跟谁的机会都不曾有。

    我到底没大哭大闹求着他们不要抛弃我,也没有跟着奶奶,我只是选择了一个人生活,平静的生活。

    以前的生活父母也并没占有多么重要的地位,他们冷淡,永远给我一种我是他们的累赘的错觉,但是,真正一个人后,没有了鞋柜里的皮鞋高跟鞋,没有了从小习惯的压低了声音的争吵,没有了偶尔温柔的关心,我还是觉得难过。

    我很小就明白,并不是每一对父母都恩爱,并不是每一对父母都重视孩子甚于己身。我的父母没有错,他们有他们的人生,有他们的生活,他们依然履行着父母的职责,他们只是,不够爱我而已。

    高二开学后,我知道自己家里的事情被同学知晓,也不想去探究到底是谁在传,比起父母离去的伤痛,同学们或同情怜悯或暗自庆幸的眼光实在是小打小闹。

    我过着我的生活,以前是自视清高强装平静,之后是真正平静淡然处之。

    甚至,我很感谢我的同学们,没有人在我面前提及,他们尽管不够成熟不够圆滑却依然懂得如何保护一个人的尊严。

    我也很感谢高考,它不仅给了我们更广阔的天地,也让我看到了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父母爱子心切,倾其所有为孩子计深远。父母,永远是让人心生温暖的词语。

    至于程予,我早就想通,高一时的痴迷关注不过是他的耀眼,人类惯崇强,人类惯怜弱。

    可这实在称不上喜欢,我只是羡慕他活成了我想要的,我们都想要的样子。

    神灯到底是谁的谜底也在我看到留言那一刻揭晓,我深深感谢上苍,在我的青春里,有这样一个人。早早来学校送饭后躲去操场不想让我知道,每次考前的小纸条,广播体操第八节体转运动时假装不经意投来的目光,疫情严峻时送来的口罩,我的神灯少年,一直都在照耀着我。

    而我的答案,也掩藏在两份一模一样的志愿表下。

    微风正好,阴影被遮挡,太阳露出它的棱角,远处的嬉笑打闹声尽显人间烟火意。

    此时,我们风华正茂,我们正当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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