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庄漫笔——《大宗师》第十

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豨韦氏得之，以挈天地；伏戏氏得之，以袭气母；维斗得之，终古不忒；日月得之，终古不息；勘坏得之，以袭昆仑；冯夷得之，以游大川；肩吾得之，以处大山；黄帝得之，以登云天；颛顼得之，以处玄宫；禺强得之，立乎北极；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广，莫知其始，莫知其终；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五伯；傅说得之，以相武丁，奄有天下，乘东维、骑箕尾而比于列星。

前面讲的都是大宗师，也就是真人的状貌，真人所宗乃为大道，所以接下来该说“道”。

一切哲学包括宗教，都探讨一个究竟的命题，也就是宇宙人生的真相。所有的文化思想，都是以人为本的，是教人通过认识事物而最终接近真理，科学是最具实践性的，相比起哲学而言，科学所感所知的对象比较具体，没有像哲学一样，探讨的是抽象的思维。抽象与具体，都是这同一个世界的不同表现形式，而所谓的真理，这个究极的大道，也是兼备性相，体用同时的存在。

有人说“道”无形无相，那么这样一来我们如何去了解感知它？庄子讲了，道“有情有信”，“情”可以理解为感情，人物之间相互交感故而产生了情愫，大道也一样，是感而后应。“情”不单纯指的是人类的情感，还可以解作情况。大道的情况是可以透过事物去了解的，不是不可知也非不能知。

至于“有信”，“信”等于信息。信息是构成世界的三大基本要素之一，另外两个是物质和能量。不管是物理世界还是精神世界，物质与能量的任何变化都会传递信息，直白讲就是会留下痕迹。这也证明万法为因缘所生，没有凭空产生的物质或者能量，宇宙中的一切存在此消彼长，都跳脱不出能量守恒。

大道“无为无形”，无为是“为而不为”，不是有目的有意向而为，简单说就是不自私。天地所以能长久，因为天地了无私心，能以万物为刍狗。大道更是如此，不干扰世间的生息，却是默默承载而已。大道又是无形的，这个“形”不是方圆、短长所能限定，无色声香味触法。道无处不在，但绝非某一具象事物，就以人体来说，大脑支配肢体行动，然而它能控制心脏跳动吗？大脑如果是“真宰”，那为什么阻止不了体内细胞的生灭？由此可知，真宰既不是一个细胞，也不是某一器官，真宰到底何在？只知道它现在我身体之中，令我能行动呼吸，感觉自己存在于世，一旦生命结束，真宰并不随肉身同时消亡。

道可传而不可受，学道修道并不是像学习一样技能，老师把这技术教授给你，经过一段时间的熟习，也可以掌握运用。学道修行要讲传承，假如世间没有老师，或者缺乏传道的机缘，也或许受众根机尚浅，这些条件下都是不能传道的。世尊来到这个娑婆世界，只为对众生开示悟入宇宙人生的真相，告诉我们宝藏在哪里，然后指导我们方法，至于悟入则是众生的事情，真的入道开悟了，就像玄奘大师所言:“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所以道不是从老师那里直接得来，我们各自修行的境界不相同，所见闻觉知的也有别，我不能把我的体验告诉人家，因为人家不会相信，所以道可得不可见。达摩祖师不是对二祖禅师讲了，把你的心给我，我为你安心。结果二祖借此便开悟了，说明修行是个人的事，老师帮不到你。

道是万法的根本，世界是因缘所生，是因缘和合的就一定不能久长，就算天地也不是恒久的。神话里说盘古开辟天地，那个盘古其实就是大道，在天地之先，“自古以固存”。自古是有多古老，是十亿年还是几千万亿年？我们的地球乃至这个银河系，这个宇宙，究竟是有多久的历史。时间的概念，在大道而言是不真实的，连科学家也说时间与空间是假象。下面说“不为高”“不为深”等等，其实就是讲大道超出世间相对论的狭隘，它是“无极”也是“太极”。

后面这些话都是在说大道的功用。大道是维系宇宙运行的根本，天地日月都默守其规，人类也自不例外。彭祖高寿的秘密也在悟得此道，而傅说以此辅佐帝王，建立功业，这二人一个代表内圣，一个代表外王，体现了道的两大功用。到这里呼应前面的《养生主》《人间世》，庄子自始至终把道这个玄而又玄的哲学本体，拉近到烟火人间，让我们真切感受到道的作用，学道不是什么玄学，而是攸关于性命，对人生加以正确指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