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余(1234)

我原是一株小草,独自生长在招摇山,山间常年雾气缭绕,少有人烟,偶有小药童会上山采药,每每途经时,我都害怕他把我当作药材采了去。

我自泥土中衍生,吸收日月精华而存,近日有幸修得化形,虽不知自己姓甚名谁,日子单一无趣了些,却也是乐得自在。

“小草,你可是又在梦游。”打趣我的便是我那好邻居,阿桂。承蒙他罩着,才免去我受那风吹雨淋之苦,平日里没少受他编排。

“阿桂,我只是在想我究竟是何物罢了,你们都有爹有娘,这漫山遍野怕是都是你家亲戚,我却不识一人”我自叹道。

阿桂听罢骚包地抖了抖叶子,几朵桂花随之落在我形单影只的身影上:“小草,不是我狂妄,我族乃山中一大家,秋日浓时,谁人不识我族树之名,未闻我族花之香。有我庇佑,便是不知自己是谁,又何妨呢?”

阿桂说的也无错,日升日落,潮涨潮汐,而我,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是谁有这么重要么?谁又曾记挂我呢。

可凡事都有意外。

那日本是平常一午后,我与好友迷榖正在下赌注,赌的便是白声的第1520次求亲,是否会依然被拒之门外,白声对此表示很不满,并以将我俩连根拔起作为要挟,命令我们只可下注成功,美其名曰为怕晦气。

怎有如此胡搅蛮缠之人,依我个性,必是不服气的,正当理论之际。

那人来了。

仿佛天人般,穿过重重雾霭,越过层层荆棘,着一身青衫,缠一袭黑色丝带,明媚了春光,黯然了玉石。

初见君子,我心斐然。

“啊啊啊!”还未心动几瞬,眼见一只大手向我袭来,在才化形之时葬送小命,我自是万万不情愿!

恍然之间,皮肤纹路的触感从我叶片上传来。原来不是摘我的么。

凑近些看,我竟发现他生得好看极了,比任何上过山的药童都要好看。青衫飘飘,容貌如画。

他微微蹲下,低垂着眼,说道:“祝余。招摇山中只此一株,生的么,还不错。”

他唤我祝余,我便是那叫“祝余”的物什吗,我这是有名字了?

祝余祝余,比白声那斯要好听千倍百倍。

正当我得意之际,耳畔传来:“听闻食下后,便不惧百毒,不知可是真的?”他抿嘴一笑。

未曾想,生的如此好看,竟是如此恶趣味的么?

他站起身,抚平衣服上的褶皱,掸了掸衣袖,向林中走远:“我明日会再来看你的。”听闻他明日会来,不知怎的,我心中却有些异样感受,我望着他走远的方向,忘记了时间。

“小草,你可是又梦游了。这人心难猜,万不能信,这几日你将将化形,别要乱了心绪。”阿桂见我沉默,出言提醒道。

白声从阿桂身上纵身跃下:“老桂说的不无道理,莫要叫那好皮囊给骗了去。”我不知怎么,心绪翻滚,方才明明是初次遇见,却像是相识万年。

02

是日,一睁眼,万簇金光从云层中迸射,呔!眼睛都快刺瞎了。

“小草,你又偷懒了!”白声张牙舞爪。

“非也,修炼之事怎可用偷懒之词,我是在冥想。”我对白声的诽谤表示控诉。化形之后,我开始逐渐熟练法术的运用,不似初化形般那样生涩,至少摘个果子吃是可以的。

白声一时被噎住,气急回击道:“休要唬我,眼看要入夜了,那人可还未曾出现。”

我抬头看天色,心中不甚沮丧,生的如此好看的人,竟是恶趣味又言而无信的么。

白声见目的达到,放声大笑,瞬间鸟雀惊飞。我顿时火冒三丈,近日这小子是膨胀了许多,竟如此聒噪,难怪求婚失败,上前与他厮打起来。

因我动作过于迅速,白声未能反应过来,被我狼狈扑倒在地。

“你法术未曾长进,打架却是大有所成呐小草,我非要将你屁股揍开花!”白声诧异,腾空而起,手掌凝聚法力,准备好好整治我。

我见他要动真格的,毕竟比我多活千年,与他打架我是从未赢过的,好汉不吃眼前亏,我拔腿就要跑。

“你往哪逃!”白声大喝。

我心中一骇,速速将身体向后退去。“嘭”撞在一人身上。

“啊!好痛”熟悉的声音在身后炸起,他还是来了,他果然未曾食言。

“你可还好?”我拼命摇着他的身子,关切问道,生怕有一点闪失。

“疼...疼”他蓦地抬头:“咦,你化形便是这个样子么?与上一世...”最后几个字被他吞没。

“什....可还好看?”我不及细想凝望他清澈的眼神,挠了挠自己的头。

“好看。”

“我的名字是你给的,那你有名字吗?”

“我叫谷苏”

那日之后,谷苏日日都来,为我浇水除虫,为我讲话本里的不同故事。每每讲到动人之处,我还会掉上几滴眼泪,虽然白声都说我假惺惺。

他告诉我他行过的万里河山,越过的山丘幽壑,喝过的桂酒椒浆,见过的浪漫山花,却独独不告诉过我他遇过的人。

“祝余,你可曾见过外面的世界?”谷苏有日问我。

我摇头。我从未踏出过招摇山一步,只听白声与老桂说过招摇山外危机重重,处处都是山上没有的生物,有形状如牛的鱼,有到处虏获婴儿进食的九尾狐。

还有整日号称除魔卫道,维护正义的道士!许多一同长大的精灵伙伴都误死在他们剑下。

“听说最下手最为狠辣的就是不远处的堂庭山了”我叹道。

谷苏听罢,将手中的话本子放下,直视我的眼睛,眼睛里投影出我的面容:“若有一日,有人要伤你,我定是拼了性命也要护你周全。不会再...”

“再什么?”

“无甚,也罢。时日不早了,我明日再来看你。给你带些新本子可好?”他浅笑,伸手将我额前凌乱的碎发梳理好。

“好。”

03

谷苏是个骗子。

我坐在与他分别的小山坡上,等了两日、三日......都不曾等到他的身影。

傍晚的夕霞浅浅地打在我身上,太阳沿着远处的地平线缓缓落下,将我的影子逐渐拉长,几只乌鹊稀稀拉拉朝林子飞去。我脑海里不断回想前几日相识的画面,丝缕萦绕。

“他会来,他不会来,他会来,他不会来?!”我愤恨地将手里的花瓣揉碎摔在地上,双手托腮望着那日他离去的方向,咬牙切齿道:“这都第七日了,谷苏莫不是迷路了?”

白声见我犯痴无可救药,伸手理了理衣袍,弯腰择了根嫩草衔在嘴上,蹲坐在我旁边,将地上的碎花用土细细掩埋。

“小草,我劝你千回万回,也不如你自己觉悟。”低低沉闷的声音从白声头顶传来,“你可曾知道他从哪来?家住何方?师从何处?”

“我...我不知,我只知他是好人!”我喉头发紧,开始无措起来,我突然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谷苏,连回答白声的问题都是毫无底气,内心开始沮丧起来。

白声见我眉头紧锁,纠结万分,一反常态没有嘲讽我,他轻轻苦笑,抬头望向我说:“何以见得?如果只是错觉呢?你又当如何?”

当真只是错觉么。我不知他家住何方,亦不知他师从何处,甚至连他真正姓名也不知,只知他为我除草驱虫,为我读人间的话本,是他告诉我名唤祝余.....我总觉得与他似曾相识,可如今,他却连来看我一眼也不曾。

“我当如何?我不知如何。”我叹了口气便不作言语,似是大梦初醒。他定是嫌我是根草,不想再见我了,我泫然欲泣,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好了,小草,没准他不是骗你。”头顶的阿桂觉得我大哭的模样过于丑陋,出言提醒道。

“真的?那...”我怔住反问?

“唔,没准他出了什么事呢?可能被浮云山的彘兽吃了呢,兴许是过河的时候一不小心。”阿桂瞅我一眼答道,“这样好受多了吧,哈哈哈哈。”话毕得意的看了一眼白声。

听到阿桂所言,我鼻头又是一酸,眼泪唰的流下来。

“停!”白声出声阻止我,“莫要残害同类了,你若再哭,林子的草都要被你淹死了。”

白声顿了一顿,叹气道:“你要真想再见他,就老老实实呆着,与我认真修习,莫要成天偷懒耍滑。该来的总会来的。劫数啊。”他的表情严肃沉稳,如他的话一般捉摸不透。

那日过后,我便不再提起谷苏的名字,阿桂与白声也心照不宣,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

白声对我的修习比从前更上心,似是有意而为之,令我叫苦不迭。

又到了今年的惊蛰之日,阿桂与白声每年的这个时候都要去天虞山,却从不带我去。今日便又只剩下我,我正拟作真身修行,嘈杂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招摇山上因着地势原因,自是少有人烟,只有零星的赶路人与采药人匆忙经过,却也未曾停留。

这日,却是打破了往常的平静。

几个小屁孩朝我的方向走来,他们身着白色道士服,深情凝素故作深沉,嘴巴一张一合,正在讨论什么。

“听师姑言招摇山中有棵祝余,只有寻到它才可解师尊的毒。可这一路走来,未曾见到什么稀罕物什,荒山野岭罢了。”祝余?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唔,这不就是我么?!这群小屁孩竟是来捉我的。

“这个地方连个人都没有,咱们还是快走吧,夜深了,定要有妖物精怪出来的!”一个身材瘦弱,脸颊白净的道童说道。

“云清,住口!休要自挫锐气,我们本是修道之人,除魔卫道乃是我们堂庭山的责任,若有妖物精怪出现,定让它灰飞烟灭!”带头的小道士回头呵斥到,年纪轻轻杀气如此之重,好一个除魔卫道的堂庭山。

“咦,云镜师兄我找到啦!”正当我疑惑他们是如何找上山时,小道士云清站在我身前,乐呵呵地咧着大嘴指着我大喊。

这倒霉孩子!我不愿起纷争多生事端,正打算捏个决隐匿遁掉。

“太好了,谷苏师尊的毒有救了!”欢呼声从小道士人群中传过来。谷苏?师尊?我忽的愣住了神,正要捏决的手停在了半空。

“你们速速让开”一个清丽的女生在我耳边炸起,她手指我的方向,不待我思索回神。一道金光顺着她的手指迎风射来,迸发出一张金色的网,从我头上盖来。

04

思想回转的电光火石之间闪避不及,金网已朝我迎头罩下。在那一刻我自觉是能闪避开的,可当听见谷苏的名字,不知是走还是不走。原来谷苏是堂庭山的么?难怪生的如此白净斯文,原来未曾来看我是中毒了么?难怪一直未曾见到他,原来,原来我真的如白声说的竟一无所知。

明明心中对谷苏的隐瞒咬牙切齿,又不甘心地想知原由,一时之间不觉焦躁起来。我愤懑地薅了几根头发,叼着路边扯的狗尾巴草往网中倒去:“喂喂喂,你们给我快点的,好好抬知道没,摔着姑奶奶我要你们好看的!”

“你这妖怪,等会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好看”叫云镜的小道士一甩发带脚下一跺,对我着叫喊道。

“哦?叫我好看?我倒要知道你要如何叫我好看”我斜眼瞟觑,侧过身子将手枕在脖子下方,对他露齿笑道:“我可听青丘的九尾狐说,堂庭山的童子是最细皮嫩肉的。听闻他们采阴补阳的时候独爱这堂庭山,可谓是大补也,比什么日月精华都是要补的。呵呵”

“你这妖物!满口胡言乱语,我定要将你挫骨扬灰!”云镜气急败坏,急赤白脸地就要拔出剑“叫我好看”。

“师兄,别,这是要救谷苏师尊的”云清急忙拽住云镜的衣袍“你可莫要和她吵了吧!万一,万一真....”

云镜打开云清的手,捂住云清的嘴:“住口,需要胡说!”

我听见谷苏名字的时候再次内心一惊,立身坐起:“喂,你们说的这个谷苏谷苏的,到底是谁?竟然要姑奶奶我去救他?”

云清躲在云镜身后,看向我:“你这妖物,不敢直呼谷苏师尊的名讳的。谷苏师尊他...”

“云清,退后,莫要攀扯。”清丽的女声再次在耳畔响起,是罩住我的人。我抬眼望去,只见她鹅黄纱制道袍裹身,白色发带挽发,深色清冷十足。当我凝望上她的眸的时候,一丝不屑闪过。

也罢,若不是因着谷苏,我才懒得和你们浪费时间,我懒洋洋地枕着胳膊昏沉睡去,当然睡前还是给远在天虞山的阿桂和白声捏了个印,毕竟谷苏要看,小命也是要保的。

当我睁眼时,日暮渐沉,慵懒的光线映射出林子鸟雀回巢的路线,小道士们的影子被拉长,我想起了那日初见谷苏时的场景。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嘿!小草!你心可还是真大啊?”

“妖物,看招!”

“小草喂,你可莫要再睡了诶”

“天爷诶,怎么能睡得着,我的老骨头。”

“莫走,吃我一剑!”

一阵乒铃乓啷的嘈杂声将我从睡梦中拉醒。

未完待续,文字源自公众号【放空梦游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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