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怀念
原创：薄海岚
清晨，车行在熟悉的路上。
路边的树木在车窗外飞速后退，如同不可逆的时光在浮光掠影中，一掠而过。太匆匆。
极目中，是遍野的绿，在层层叠叠的山岭中，深深浅浅地排列、堆积，直到云天相接之处。
那绿，明明还是盛夏的葳蕤，那绿，明明还是显示着生命的极盛之时。那浅秋的意味却还是在我的感觉中渐渐变浓，一直渗到了内心深处。
夏未央，一念秋起。
行进在时光的最深之处，最能感受到生命的悲欣交集。
这个秋日，应该是我这大半年里最高兴的日子。早早地赶到母亲那里，用我笨拙的手，操办着一桌饭菜，不知道怎么丰盛才能显示心情的隆重。
母亲一边数算着飞机航班的时间，一边和我絮絮叨叨，说着她的难得一见的小孙子，打问着家人谁谁能不能来。前几天，她就一遍遍地催我们来帮她收拾家，迎接她远方的小儿子。
那个离家最远的孩子，总是会成为父母心中最重要的客人。
我一盘盘地端上桌，满满当当的喜悦里，却总有一丝丝的凄然在转念中随着秋风而袭入心间。
如果他还在，这个时候一定会围着饭桌，细数着盘盏，等待桌上满员，长长的眉毛下，那大大的眼睛一定又眯细成一条缝了吧？
常常会这样，越是团圆的日子里，越是热闹的家宴中，越是思念他。
三年了。秋日的怀念，总是这样深深地刻在了岁月的轮回里。
怀念，在这三年的别离里无处不在。不思量，自难忘。
日常普通的一粥一菜里，总是能让我跨过时光，看到他津津有味的样子。我的热爱美食的父亲啊！
每每家人相聚，他的笑眸总会出现在我的一闪念里。那个一生都喜欢热闹的老头啊！
生活真好，如果你尚在；团圆多么幸福，如果还会有你。
这几天，我总会想起父亲写的回忆录中的字字句句。那是一生两袖清风的他留给我们唯一的财产，让我和弟弟相争。最后，还是让给了弟弟，让他抱着它去了远方。
这个夏天，我把弟弟发来的父亲的手笔照片，打印在纸，深深的夜里，一遍遍地翻读，就像与昨日的他促膝交谈，一次次地热泪滚滚。
1945年，他出生在初秋。十八岁的时候就把自己的全部精力交给了组织。
小的时候，因为他只忙事业不顾家，极少有时间与儿女相处。对于幼小的我来说，他总是很陌生，以至于漫长的岁月里，拘谨的我竟然都没有认真地对待过他，我亲爱的父亲！
他的那个执拗的“饼子”闺女啊，从不肯亲昵地、认真地、让他满意地叫他一声“大大(爸爸)”。也从来不知道如何地亲近、关心过他。常常不耐烦于他的唠叨，也常常忽视他的感受。
可她却是性格火爆的他最小心翼翼地对待的孩子，爱哭的她一滴眼泪都会让他心软崩溃，从不敢说她一句重话；她也是他最懦弱无能的孩子，常常让他操心挂念。
这整个夏天里，我都在想，一定要用我的笔来记录他的一生，记录那七十年的峥嵘岁月。
我的心常常随着他简单的文字，回到了从前。家乡的那一片热土，是怎样地倾注了他满腔的热血与赤诚之心啊！
青山依旧在，大地依旧在。岁月应该会记得。
好长时间只是写了一个题目—：《七十年峥嵘岁月——父亲的一生》，却总是迟迟再不能动笔写下去。我感觉自己笨拙的文字表达不了我心中的一二。
在他生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了解他，我真的并不了解他，那个在别人的语气里曾经像神一般的存在的，我的父亲！在我的心里，他只是一个笨拙的父亲，一个不知道如何会让他的孩子亲近他的父亲。
“妈妈，学校里要钱！”
“找你大大要，他有钱。”是为了让我亲近他。
他说，叫声‘大大’才能给钱，叫两声翻倍，三声三倍……
钱在涨，她却难为到流泪。
那个无奈地尴尬地笑着掏钱的父亲啊！
如今，她好想认真地叫一声“大大”，却再没有了那双期待的眼睛。
这个秋日，我在母亲身边，我总是再三要她说一说那个从前的他。那个我从没想过要去了解的往昔的他。
“唉！”……
每每一声长叹开头，总会是我的泪涌之时。
那个母亲口中的“傻老头啊”！那是一个用毛泽东思想武装的农村干部，那是不谋私利、艰苦奋斗的一生的啊！
时光还常常会回到2013年的初秋。当我们从医院里与死神争回了他。我才真正地懂得了：你是我们的生命之重啊，我亲爱的父亲！
从那时候，我才知道我是多么爱他，我的父亲！从那时起，我才懂得如何珍惜。他多病的晚年，经常住院。我是多么感恩那些衣不解带日日夜夜陪护在病床边的日子，那是命运给我的一份赐予吧，让我能够在他有生之年有着和他无比亲近的时光，让我此生里能够有一点弥补的机会。
三年后，又是初秋，猝然之中，我们还是永远地失去了他。
从此，每个秋日，都是我们怀念的日子。
从此，我对每一个失去至亲的人的心痛都感同身受。
今又秋来，为了父亲的三年之祭，我们又聚在一起。那个用他的笨笨的方式疼爱他的孙辈的老头啊，你听到了大山脚下那童稚的皮孩子们的尽情玩耍的欢笑声了吗？
那个你只抱过一次的你的最小的孙子，他也长大了。我眼前不由浮现出那年，两个老人趴在床上盯着电脑的热切的眼睛。电脑的那头是他尚在襁褓里的小孙子。
母亲再三嘱咐我们，按照风俗，上三年坟不能再哭。可是，墓前的我，叫你一声“大大”，泪又决堤。
我不知道时光流到哪一天，我想你的时候才不会再哭，我只知道，秋天的怀念，是我永远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