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梦梦cute萌
我的父亲和别的父亲没有什么两样,如果非得说出有什么不同,那大概是我的父亲只是我的父亲,而不是你的或他/她的父亲;我的父亲没有惊天动地的伟大,如果非得加上一个伟大,那大概是他爱我胜过爱自己吧。
几乎全天下的母亲都擅长唠叨,这是前后五千年都没有更改也不会更改的“本能”,就像前后五千年父亲那深思熟虑的缄默,也没有且不会被打破。不善言辞是所有父亲的“通病”,更是父子或父女横沟的导火索。
我的父亲,不高,接近一米六,由于快龄过半百,肚子有了小肚腩,这个绝对不是嗜酒养成的,只是发了点福。和父亲脸上岁月留下的沟壑不同,他的头发是他整个身体上最看不出年龄的部分,发质好得让我弟都羡慕不已。我的父亲大眼深邃,娃娃脸上一片黝黑,不显年龄,却越发稳重。
要真正说起我的父亲,实际上我不知道我能真正了解多少,我只知道他不爱抽烟不爱喝酒也不爱打牌。在我的映象里,我只看见过他抽过一次烟,他抽烟的时候,眉头紧缩,眼神彷徨焦虑,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我知道他肯定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而这个事情他是不会告诉我们家庭里的任何人的,也不会找任何人寻求帮助,而我也帮不了什么,这个时候我就会偷偷走开,等我再看他的时候,他在努力刷牙,他知道妈妈不喜欢烟味。
其实爸爸是爱妈妈的,但是曾经的我们都不知道,我不知道妈妈知道不知道。我们不知道是因为爸爸长年累月不在家,在我五岁之前的记忆力是没有父亲这个角色的,所以可想而知,我和父亲原先并不亲近。许多正在长大的人也许还不懂父亲的爱,但长大了的或者已成为人父人母的人大概就懂了。在小孩的眼中,父母气愤的拌嘴就等于吵架,即使父母第二天和好了,孩子也会认为爸爸妈妈是不相爱的,如果此时父母再有一方随口抱怨因为孩子的原因才不离婚的,那么这个孩子可能认为自己才是导致父母吵架的罪魁祸首,自己的存在就是一个负担,而这个自我责备的心理阴影也许要等自己长大了才会真的释怀。如果问我怎么会知道的,因为我当初就是这么想的,后来谈了男朋友,才发现偶尔拌拌嘴也许是亲密关系的一个润滑剂,而父母那句要不是因为孩子,我就怎么样怎么样的话语其实就是父母给自己找台阶的一个陈词滥调的说辞,以前的我们不懂,好在现在懂了。
我的父亲太小了,小得他其实一直很自卑,自卑到因为自己的身高而不好意思去学校找自己的孩子。好在我也小,从来没有觉得身高是个问题,从来也没有因此自卑。父亲的自卑源于他要为两个孩子保留颜面,要知道曾经年轻的他即使个不高,但长相俊朗,加上又肯吃苦耐劳,有一门能养家糊口的手艺,在当地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曾经的他也拥有众多追求者。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卑的呢?大概从我们上初中开始,因为那时候的我们学会了攀比。
童年时期的我是不认可父亲的,他会经常发脾气,他也会动手,他压根不了解我。我也知道,我压根也不了解他。父女的关系总是很拘谨,父亲不知道该如何和女儿相处,所以在我映象里他从来没有陪我玩耍过,女儿更不知道如何和父亲相处,因为在女儿的心中,父亲代表着威严,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任何感觉。
直到有一次,那是初中,有一堂政治课上讲,父母和孩子之间是有代沟的,一般而言,相差三岁就有代沟。我第一次接触代沟这个词,也第一次真正了解了代沟的含义,所以我告诉自己,我不能有代沟。自从那次回到家,我尝试了第一次和父亲通电话,远在外面已经三个月没有回家的父亲第一次听到电话里我的声音,有点怀疑,有些迟疑,他不知道如何称呼我,也不知道如何和我讲话,所以在电话那头的他一直保持着沉默,他不挂掉电话,我开口叫了声“爸爸”,他在那头大声的回答了一句“哎!”,大概由于太过用力,或者激动,他的声音很颤抖,所以“哎!”变成了“哎!……哎!”。他大概不知道后面要说什么,所以后面变成了轻柔的哎。其实那时候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因为那也是我第一次和爸爸正式的聊天,在这之前,也许我们就从来没有好好说过话,所以即使在电话里,电话两头的我们还是会身体僵硬。那次我也不记得具体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当我说出“爸爸,你一个人在外面好好的照顾自己”时,电话那边对的爸爸哭了,他的声音颤抖,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一个词一个字带着哭腔加泪水串进我的耳朵。他说“爸爸一直很爱你们,但是爸爸不知道怎么说,爸爸在外面真的好孤单,爸爸很想你们……”。我脑袋一阵晕眩,这还是那个一直在我面前板着脸的父亲吗?原来我的父亲也只是一个努力维持自己父亲尊严的普通人。他的心柔弱,他的家庭不允许他时刻能拥爱人入怀。从那时起,我决定要好好的第一次郑重的去了解我的父亲。
那是高二,我父亲约好了来学校找我吃饭,那时候他正在县城工作,离我们这至少也得有一个小时车程。当我的父亲衣衫褴褛背对站在我寝室楼门前时,我正吃完午饭从饭堂回来,我看到他时,他正拘谨的站在那神眼四处搜寻我,我就站在他的身后。这大概是第一次只有我和父亲单独相处的机会,我知道也许这次会面会很尴尬,毕竟电话不等于现实,我得承认喊他之前我的确迟疑了。当我喊出“爸爸?”时,我看他激动的转过头,原本暗淡焦虑的眼神霎时间像射出一道光亮来,眼如明星,这个眼神我想我会记住一辈子。
眼前的父亲衣服上还沾有一些水泥,一只腿的裤脚还没有来得及放下。父亲对着我像小孩子一样的笑,一直傻笑着,这也许是我第一次真真正正的这么近距离仔细的看着他,他也不过来,一双还带有水泥残物的手,左手搓右手,右手搓左手。我的眼睛霎时间不听使唤,觉得眼珠涨疼,眼前一片模糊,但不一会,我又恢复了。我知道我得掌控局面。
和父亲并肩从出校门时,我无意中摸了他肩上的水泥,发现还是湿的,我好像意识到什么,问他“你吃饭了吗?”,他不好意思低着头回答“没有,本来想等你一起吃饭的。”“你什么时候下班的?”“下班才没有多久,我开摩托开的,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说完,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脏泥,又搓了搓手,突然想到了什么“你等我一会呀,我去洗个手,出来得急,忘记洗手了。”他尴尬的笑了笑,就冲马路对面水龙头方向走去。他背对着我,这件衣服还是五年前的吧,已经结了一层又一层的水泥,新的盖旧的,水泥比衣服还要重许多,他的鞋上的鞋带已被水泥封住,整双鞋看不出原来的款式。父亲真的很小很小,小得我不知道要怎么补偿他缺乏的本应该有的家庭的呵护。后来,大太阳的天空下起了绵绵细雨,我没能犟过父亲,他还是没有吃饭,他一直说,本来是想请我吃饭的,既然我吃了,他也就不饿了,对的,他说他不饿。我们尬聊了十分钟,他不知道如何说话,我也不知道要讲些什么,我们的中间还能容下一个250斤的大胖子。要回去午睡了,我在校门的里头,父亲在校门的外头,我挥挥手和他告别,他对着我捏嘴微笑,鱼尾纹爬上他的眼角,落寞填满他的眼睛,满脸的褶皱挥之不去,无尽的话语如鲠在喉。
在他转身离别的时候,阳光和发丝上的雨珠让我瞧见了他的秀发里藏着的白发,纯白的像一把利刃,闪闪发光,一下子戳中了我的泪点。我咬着嘴唇大声喊了一句“爸爸!”父亲“哎!”的一下子转过头来,他那闪亮如光束似的眼神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他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他就那样停止在马路中央,转头看着我,他似乎在期待我再说些什么,千言万语,但我只说“爸爸,你有白头发了。”爸爸不好意思的摸着头发,“这个老早就有了。”“路上小心。”“好的,你也是,好好学习。”
这就是我们第一次正式的见面,很尴尬,但是也从此各自熟悉了。我的父亲不善言辞,可是,可爱的是,他是我父亲,我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