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迈入金秋九月。树叶逐渐萧瑟, 已有泛黄的痕迹, 大自然提醒人们, 季节正在树心中搏动,一切万物要预做准备渡过漫漫长冬, 以待大地春回。龙山和辑安城之中树木的颜色应时而变, 呈红、金、黄各色, 如火吐焰, 艳丽异常。草木已失去夏季的柔韧, 秋风吹来, 作干枯尖涩之声, 已无浑厚钝圆之响。山坡之上, 羔羊渐渐披起厚厚的长毛。紫烟也随之进入了人生中最为悲伤的岁月。
九月五日, 紫烟接到一个电报, 只有六个字：
他病, 速归。
莺儿
此外再无一字。这几个简要的字, 弄得紫烟像被雷击过一样，半天才回过神来。电报里说的“他”, 那一定是昊阳, 在她心里认为是毫无可疑的。莺儿, 是原来家里的仆人，喜欢昊阳的那个姑娘。也只有她才知道紫烟在哪里，显然莺儿认为情势严重，才打电报，电报是当时一种新奇的通讯办法, 一般人还不常用。紫烟千头万绪涌上心头, 一时心乱如麻, 不知如何是好。是昊阳病了么? 一定是。到底病得多么重? 是什么病? 是莺儿自己打的电报吗? 还是昊阳要她代打的呢?
昊阳一定此时很想见她, 不然莺儿不会打电报。紫烟回忆起来：父母被害以后，祖父母、叔父、和父亲的继子昊阳都逃难在外，好在自己和昊阳分别被梁伯父和莺儿所救，祖父母和叔父却失去了联系。莺儿是一普通乡下姑娘，没有引起军阀的注意，偷偷的将昊阳乔装后带到了乡下，自己则通过梁伯父的关系，藏在运货的马车里从天津逃到了辑安城。昊阳虽是继子，但他正是自己指腹为婚的人，陪她从小到大的人。当年二人离别时，紫烟含泪让昊阳娶莺儿为妻，善待莺儿，已报今生救命之恩。当然，这些梁忠义都是知道的。
忠义依旧去打理货站生意。和紫馨回来时发现紫烟脸色呆滞沉重, 毫无笑容, 她把六字电报给忠义看。“我要回天津, 一定得回去。”
忠义问她:“为什么? ”料到是发生了重要事情。
紫烟知道, 一说出口就要伤感情。说:“我不能对你说慌话, 我最近一直心神不宁。他病了, 我得回去。你帮帮我好不好? ”
这个女人的芳心谁属, 此时忠义是不问可知了, 忽然心中似有恨意。为什么她当初对自己那么一往情深? 为什么？
忠义只是简单说了一句:“这个以后再说吧。”说完回到了自己屋里去。
紫馨完全凌乱了，她不知道到底都发生了什么，紫烟看事已至此，就把所有关于自己的事情都给她讲述了一遍，紫馨茅塞顿开，其实早在意料之中，毕竟她是一个聪明而又心机颇深的姑娘。这件事将来会对紫烟和哥哥有什么影响呢? 她了解哥哥, 倘若紫烟执意要走, 他也会答应。但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不可而知，比如紫烟会与哥哥一刀两断。她觉得生气, 愤怒, 对哥哥的真情挚爱这么负心, 感觉哥哥也一定和自己一样愤怒。她认为紫烟这鲁莽的行为太不应该。当她正准备水给哥哥洗澡时, 这位一家之主却又出去了。
紫烟说:“他出去了吗? ”感到很迷惑的样子。
素馨说:“他很心烦，你真是胡闹。”
紫烟说:“我清楚得很。我该怎么做, 我心里明白。”
“那么你要怎么办? ”
“我要找昊阳去, 他病了, 需要我。就这些！ ”
“但是你对我哥, 这算怎么回事? 你自己不知道吗? ”
“我对不起他。”
这样断断续续交谈了几句, 每句话都富有深意, 二人也觉得彼此之间有了隔阂。最后, 紫馨说:“你去洗澡吧。”
紫烟看了看她, 说:“不用。”
“洗个澡, 你会觉得舒服点儿, 头脑也会清醒一点。”
紫烟勉强压制着脾气, 看见紫馨给她找出干净衣服来,。她说:“小妹, 我觉得你真了不起, 你的耐性叫我钦佩, 将来一定是个贤妻良母。”
紫馨回答说:“知道了。”简单地应了一句。这话早已听厌，听了成百上千次。她把要换的干净内衣推给紫烟, 转身离开了。
紫馨一个人静下来想, 觉得情势确是严重, 旁观者清，只有她能看出来事情的复杂关系。不管怎么看, 堂姐是要自陷于不幸! 先和哥哥相恋, 但又改变初衷, 仍要回到昊阳身边去。紫馨看见堂姐使哥哥那么伤心, 自己也流眼泪。
忠义出门办完事以后回到家里吃晚饭。他的成熟、修养和度量, 显而易见地超乎寻常, 因为他看起来, 像是没发生什么事一样。
他一个人在书房里, 忙着处理账本。紫馨看见他那么专心沉静, 才放了心。这时他突然凝神, 笔放在砚台上。他那习惯性喜悦的微笑、流露在眼睛上的光亮, 足以用来判断他心情的愉快。紫烟进书房坐在椅背上，看见忠义忙着做事, 她就拿起一本书看, 并没有说话。
看这个男子汉了不起的克己工夫，看他那亲切的神气，紫烟放了心，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他又不经意地看着紫烟说:“我已经给你定了一张车票, 几天之后就可从奉天去天津。你是想早些离开这，是不是? ”
紫烟从忠义的眼里看出他对自己的爱是丝毫不曾动摇的。勉强说:“是啊! ”她望着忠义, 表示出无言的感激。
忠义站起来, 在文件中摸索, 找出一个信封, 说:“这是一张支票, 在天津一家银行取钱, 我想你需要钱用。明天我再给你装些人参买些鹿茸。不管你的朋友生的是什么病, 都会用得着。这种东西, 东北产的最好, 在那边是买不到这么好的。你的朋友, 也就是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