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之潜能发展与意象探讨 ——《迦陵论词丛稿》读后

于我来说温韦冯李和大晏是伴随少年记忆的诗词案头,而梦窗、碧山和子龙却是近中年缝隙里悄然而至的插曲。在少了晨读的日子里,只有默念的注解才是可以怀揣念想和读懂行间的不二法宝。

随着叶先生的词学理论框架来记录这一一的绝响,试图在此后的生活记录里找寻一点素材的痕迹。

第一阶段的潜能发展,乃是令词之特美与中国诗歌中以美人为喻托之传统相结合的结果,此阶段可举温庭筠为代表。这一展现形式与伦理传统思想有着密切关系,君与臣,夫与妇,永远有着上下的地位之差异,仕宦不得已常以含蓄的感情不得意的女子来自比,失意情绪的含蓄转化在旧时社会中不妨是个好途径,诗词多隐喻与环境的禁锢多有关联。

飞卿词的初感是美,是秀丽,但又能感受出来人工雕琢的意境和词句,然词自会常被推测是否有寄托之寓意,私以为明月清风美人并非都是道德依附的皮囊,何必为探讨意义而费尽心思挖掘景象到镜像,猜测人物到故事。一如叶先生所说,飞卿词多为客观之作,取世界理智之观照,精美之技巧,其次多为纯美之作,追求遣词造句间独特的美好,而非强求感发的意义所在。“重叠金明灭,欲度香腮雪,懒起画峨眉,弄妆梳洗迟”,淡淡勾勒的画面感,客观之美映然纸上,脑海里满满都是大乔小乔的那首催妆曲,晨起画峨眉的少女和等待新黛的不知名男子,真实的触感生活仿佛已经离我们如此遥远。“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雨天发呆看窗外,以为不思念离别就没有别离。飞卿就只负责绘词句,至于画面之外的留白是读词人的吧。以绝美之意象触发人之感发,不为明大义而赋新词也是艺术的词。

第二阶段的潜能发展,乃是令词之特美与诗人忧患意识相结合的结果。词不仅是词,开始有意识地融入家国之思了。韦庄为其一,端己的词多为主观抒情怀人怨别,这种漂泊分离与战乱相关,最熟悉的那句“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以爱情为底色而隐含的乱世别离之感。端己用笔清淡,却情真意切,沉郁曲折,主观而不侬丽,抒情却不造作。记录几句喜爱的词吧“残月出门时,美人和泪辞;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几何;凝恨忆残晖,忆君君不知”,月的拟人,泪的辞别,人的纯白,几何酒醉的无奈,单边的凝恨,原来古人诚不欺我也,要念多少遍的呵呵,才能抵得过键盘前最无言的抵抗。清丽婉转,有生命有感情注入的词句,会多不止一层自我的代入感,而这俨然是词在演变过程中的一大个性风格。

冯延巳为其二,如果是端己的词多是历经的现实怨别而有感,是具象的爱情线索,那么中正的词便是对尚未到来之事的感慨,有爱情的心态,故而所写爱却不止于爱,来自时代依托的情意与哀思,自然引发读者更为广阔的联想。王国维语“深美闳约,开北宋一代风气,意境较温韦有深浅”,此乃意境评价,“和泪试严妆为词品”此乃风格评语。写词当然常常为抒发一己之情,能不限于景物时序而引发深度象喻,则更为取,人人都能在此情此景中看到归属于自我的心境标记。至于用笔浓烈啊清淡啊俊朗啊深度啊,主观的评说很难判定,人都各有所偏。

鹊踏枝的两首都好爱,“常病酒,朱颜瘦,问新愁,年年有,风满袖,人归后”;“楼上春山寒四面,过尽征鸿,暮景烟深浅。一晌凭阑人不见,鲛绡掩泪思量遍”,ou的韵自带拖延漫长的忧愁感,归与不归都无奈,迂回的时间和迂回的人。四面的寒是自外向内的,征鸿来尽,踪迹不定,节序无常,人生之不可控,凝视之久,有种把阑干拍遍的怅惘,所以你说词人所指到底是何,在我看来就是毫无边际的聊赖和苦闷,在每个读者内心则自然会代入自我的故事情节,而这是词内与词外的互动所在。“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欲说还休的愁才是最不可名状的愁。情绪的集聚常常是缓慢进而激烈的爆发,很难解释某个时点的脆弱来自哪里,大抵多是压抑的失控。从端己的主观抒写的爱情旋律至此,更多了层层情诗以外的综合认定,词不再是最最初的艳曲了呀。

李后主为其三,念叨太久终于到君王之词啦,叶先生所述成就不过有其二,之于内容是纯真的感受到人生核心所形成的深广的意境,之于其他则是字面的明朗开阔所形成的博大气象。在我看来,其个人身份的特殊和经历的特殊则是为其前后期的文学创作被动留了条件,不然如何以个人之悲痛感慨家国之沦丧,又如何体会巅峰到沦落的悲哀。赤子之心感受浪里白条,很难评说好与坏,并非所有经历苦痛都会被坚守,或者都能留下点生命的痕迹的。

词作为吟诵的载体,声音韵律的美好自然是必要的,依然觉得天才的敏锐语感本能才是造就自然而然遣词美好的根源。后主的词太太耳熟能详了,“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除了说太美了,不知道还能说些啥,如果没记错张恨水的名字是来自此句吧,还对简单数字搭配的词句有种天然的好感,如同“一杯愁绪,几年离索”,可惜愁啊怨啊爱啊恨啊是最不可被量化了。难怪王国维说李重光之词,神秀也,这么评价的逻辑倒是有点类似对美人的五官,骨相,神气的递进比对了。可惜词句可以雕琢,意境深浅可以体会,气象之博大宏远却难以被复制,一如天才的随手拈来,此处最想感慨的是王勃的滕王阁序,别人的20岁和自己的天壤之别哪。

第三阶段的潜能发展,乃是令词之特美与作者之品格修养相结合所产生的的结果,此阶段可以晏殊和欧阳修为代表。晏殊的“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的境界之引用,欧阳修的“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一度让我超爱玉楼春的词牌,还填了几首。大晏的词不言金玉自富贵,理性节制诗人的代表,仕途顺利的人生还会因此被贬否词的价值,真可笑,谁说艺术都来自苦痛,世人果真都是偏爱波澜曲折之后一泻千里的感情啊。不经意的情思,“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心长焰短,向人垂泪”,关乎其外的观照,闲雅的情调与闲适的描白,伤感中自带旷达,拥有面对现实的勇气,这些都是历史印记里的标签,读他的词自带安静的平和。尼采偏好血书的文学,而我依然觉得富贵并不当是文学的原罪,血书的伤痛是艺术,悠然的节制也是艺术啊。流血的伤口并非总是要被二次撕裂才是毅然决然的告别,玉露清风,也是是夏至未至的美好。

飘过熟悉的词句,开始默默看生涩的语句,毫不熟悉的梦窗、碧山和子龙词,若非不是有讲解,怕是半分钟都读不下去了。譬如梦窗,用冷僻的典和出处,创设新词新意境,灵活使用时空交错的现代化描写曾因难以解读,过于前沿手法多被诟病,也确实未曾入学教材读本。然而读罢,却觉得梦窗之于词,多么像义山之于诗啊,有繁复的幻象,有含蓄的意境,不为外人知,只是为了记录一些过往。我们的时事描述为何一定要时空顺序,按照既定的认知去描述呢,跳脱的组合固然难懂,又未尝不可,不过想想无数无数年前的古人估摸着是难以接受东西来一圈的叙事风格了,所以才会嘲讽梦窗是拆碎的七宝楼台。

哦对梦窗的用词好多都很诡异生涩,这点跟李贺颇为相像,随手记录几段吧“幽云怪雨,夜深飞去,岸锁春船,画旗喧赛鼓;酸风射眼,腻水染花腥,连呼酒,上琴台去,秋与云平”,以上的单词用法和描述景物方式确然很特别。此外感慨作品与人品的不可分割仿佛是自古以来的必用标准,高尚有高尚者的通行证,但是平凡至软弱者为何不配拥有身份的ID。罪恶当然是有不可被饶恕,那么在生存中纠结而自带的张力和人之为人的常态为何不能被接受。曾有着对高远意境的向往,有着对尘世无常的悲慨,有着感情残缺的创痛,却并没有在时代里留下过太多认可的痕迹。果真客观分割人与事的始终是个无解的难题吧。

最后一段留给碧山吧,咏物词巧思写作至此,实乃不易,难懂是一大阻碍其为人所知的问题,而且此类题材之特别相对小众,难以展露太多感情是另一问题。写稀松平常的事物却又要推陈出新,无法只能自内容精巧,化用典故,精心安排结构,方能成行,因而自然有隐语也有巧谈。思虑生活之朝代悲怆,含蓄表达与寄托哀思加之以社交性兼备。于我来说。咏物词向来不是我喜欢的题材,但这并不妨碍我感慨词人的感发力量,只不过这种题材是需要借助解读的,还是缺少了那么点延续的磅礴美感与动容。


有多么羡慕一气呵成的意象和一泻千里的情致啊,不过还缺了一筐的词才和一颗词心。

想要主观地生活,却只能收获节制的理想。

半夏不留行,当归却不归。

                                                                                                                                                             2020.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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