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四百年周期律,为何过了两宋就不灵了?

在我们的学生时代,大概都背过不同版本的《历史朝代歌》,我当年背过的是“夏商与西周,东周分两段”那版,后来好像又在开头加上了“三皇五帝始,尧舜禹相传”这么一句。而在《二十四史》中有明文记载的各式各样的政权大概有200多个,但其中做到了天下一统的王朝只有10个,虽未一统却被视作正统王朝的有20个左右,不是正统但也被史书认可、不算是“伪政权”的还有40来个。

灰色打底的是大一统王朝。这个表做得未必准确,但足够参考

剩下的基本都成了历史的炮灰——不否认你存在过,但通常可以无视你的存在。

比如在汉末三国交替期间冒出来的那个“仲氏国”,除了自嗨般称帝立国的袁术,好像谁也没把它当回事过;比如吴三桂死到临头前为了过把皇帝瘾而搞出来的那个“大周朝”,非但没起到给自己正名的作用,反而更坐实了他的骂名;再比如袁大头逆历史潮流弄出来的那个帝国,不但成了笑料,更让自己一生的功过是非从毁誉参半彻底沦落成了臭名昭著。

但有些政权,你可以不承认他,却无法无视它的存在,否则恐怕史书都不知道该咋写了。

比如寒朝。夏朝号称传国近500年,但从大禹立国后仅传二代,就被东夷的有穷氏给灭了,并由寒浞建了个寒朝,史称“太康失国”。而从此到少康中兴的40年间,夏朝无王,寒浞独尊,如果不认这个寒朝,史书该怎么写?

其实也好写。毕竟那个时代太过久远,又没什么文字资料流传,就信口瞎掰呗,没看连太史公都弄出了一堆神神鬼鬼的东西糊弄人?可问题是太远的夏朝可以糊弄,近的咋办?

比如谁都知道秦二世而亡,早在公元前207年就没了。可西汉要等到汉高帝五年(公元前202年)才立国,中间这几年咋算?

须知一国亡必有一朝兴,历史可没什么空窗期。在秦汉交替之际可是有过一个名为西楚的政权号令天下,霸王一出更曾天下莫敢不从,连老泼皮刘邦都得老老实实的俯首称臣——这个仅存世4年但又起到过承前启后重要作用的政权,凭啥配不上个正统的资格?

总不能因为人家项羽打了败仗,就当西楚独尊那几年不存在吧

与之相类似的还有被史家蔑称为“新莽”的新朝、让光武大帝刘秀屈过膝的玄汉、把东晋的司马家皇帝撵下台两年多的桓楚、鸠占鹊巢抢了婆家江山的武周等等。对了,不得不提的还有一个大顺朝,要知道灭了大明江山的可是人家姓李的,而非关外来的爱新觉罗氏。

要是非得不认这些“伪政权”,就得把史书改编成小说,那还怎么读?

所以哪怕我们把《历史朝代歌》背得再滚瓜烂熟,其实也只是对历代王朝更替知道了个皮毛大概。而其中最精彩的也最吸人眼球之处,还需要继续在故纸堆中仔细翻找。

今天,我们就来说说这方面的故事。


01

在《三国演义》的一开篇,罗贯中就给我们贡献了一个成语“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周末七国分争,并入于秦。及秦灭之后,楚、汉分争,又并入于汉。汉朝自高祖斩白蛇而起义,一统天下,后来光武中兴,传至献帝,遂分为三国。”(《三国演义·第一回》)

其实老罗这块说得也不那么准确,毕竟夏商周这先秦三代名义上是王朝,实际上不过是诸侯联盟的盟主罢了,根本做不到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就像后来的皇帝在正常情况下想升谁的官、撤谁的职不过是一道旨意的事情,可要是哪位周天子看楚国的国君不顺眼、想空降个姓姬的过去,那将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景象?

周天子说白了就是个部落盟主,能说了算的事情不多

先甭管暴躁的老楚会有什么反应,像是晋、燕、鲁这样的亲戚诸侯,肯定会死死拖住周天子的后腿,哀嚎着——

陛下您能不能不要去作死,咱好好的活着他不香吗?

所以要等到始皇帝横扫六国、建立帝制之后,才有了天下一统。也只有从此以后,看似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帝王才有了决定天下每个人命运的机会。

嗯,在理论上可以这样说。

为啥只是在理论上?

这里再举一个例子。唐贞观二十二年(公元648年)的某次朝会上,皇帝陛下大发雷霆,将中书侍郎崔仁师骂了个狗血淋头,然后下令将这厮的官职一撸到底,再流放到遥远的连州(今广东清远)。要知道那时候的岭南可不是今天的中国经济领头羊,还处于半蛮荒半文明的状态,内地人要是被弄到那里去,基本跟判了死刑没啥区别。

话说中书侍郎可是位列三省之一的中书省的二老板,妥妥的宰相,放在今天相当于副国级。那么老崔到底是里通外国,还是阴谋造反了,才把向来有着善待臣子美名的李世民得罪成这样、非得把他弄死不可?

其实也就是个屁大点的事——老崔接手了个案子,可能是临到下班着急打卡回家,就没及时汇报给老李。恰好这事又被老崔的顶头上司褚遂良发现了,就打了个小报告。

老褚跟老崔分属不同的政治阵营,平常互黑互怼都是常规操作,恐怕前者也就是想拿这件小事让后者恶心一下,压根没想过还能取得啥战果。可谁知那天的皇帝陛下就跟吃了枪药似的一点就炸,将崔仁师削职为民了不说,还直接一脚“送你离开,千里之外”,这到底闹得是哪出儿?

千古一帝秒变昏暴之君,可向来酷爱犯颜直谏的贞观名臣们,却大多默不作声,更没人头铁到站出来替老崔叫屈,这又是为啥?

能把总是以好脾气形象示人的李世民搞得暴跳如雷,崔仁师这个人就不简单

可能最大的理由,就是崔仁师姓崔,还是博陵崔氏的崔。

在隋唐两朝,甭管是外敌压城还是内乱滔天,但在杨、李两姓皇帝的眼中都没什么了不起。他们最大的心腹之患,始终是士族。

士族,萌生于东汉,兴盛于两晋南北朝,因其郡望(即老巢)大多位于崤山以东,又被称作山东士族。在其最嘚瑟的时候,亡一国、弑一君像吃饭睡觉般寻常——从汉末到南北朝那个乱糟糟的时代,历史走向大多在他们的全盘掌控之中。

可此后的隋唐两朝,却都是由依靠关陇军事勋贵集团的支持才发家的。这就引起了山东士族的极大失落和警惕,随之就是各种捣乱,妄图重新夺回天下大势的主导权,于是顺理成章的跟两朝皇帝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隋炀帝杨广在位期间看似祸国殃民的修运河、建东都、三征高句丽,其实剑锋指向的都是这些山东士族。

而此时山东士族的“带头大哥”号称“七宗五姓”,即陇西李氏、赵郡李氏、太原王氏、范阳卢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荥阳郑氏这7个世家豪门。其中又以博陵崔氏势力最强、声望最高,号称“天下士族之冠”。

这个博陵崔氏牛叉到了何种程度?李世民在即位之初为了缓和双方之间的紧张关系,曾打算与之联姻,结果被对方傲娇的拒绝。至于可怜的李大帝被拒绝的原因也很简单——人家说了,你不配!

这个结果曾一度让贞观大帝开始怀疑人生:

“我与山东崔、卢、李、郑,旧既无嫌,为其世代衰微,全无冠盖,犹自云士大夫,婚姻之间,则多邀钱币。才识凡下,而偃仰自高,贩鬻松槚,依托富贵。我不解人间何为重之?”(《旧唐书·卷六十五·列传第十五》)

新仇旧恨交织在一块的结果,就是崔仁师这个倒霉蛋因为屁大点的事便撞到了李大帝的枪口上。而深知皇帝陛下心思的满朝文武们,当然没人愿意触这个霉头,毕竟此时的李世民已在帝位上坐得稳如泰山,早就没了在贞观初年时礼贤下士的必要。没看被他亲手捧为“千古人镜”的魏徵,死后连坟头都没保住?

至于像七宗五姓这样的山东士族乃至于博陵崔氏,对此更不会在意。这些传承至少数百年的家族,最不缺的就是能站出来当官的子弟——栽了一个崔仁师,他们很快又推出了一个崔湜,而且后者还更进了一步,当上了中书令。

李世民可以揪住一个崔仁师往死里整。但要跟整个士族阶层开战,他还没这个胆

可李大帝要是非得不蒸馒头争口气、就是不用姓崔的当官,或者干脆彻底撕破脸,派出他麾下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大唐府兵,去把姓崔的抄家灭族、杀个干干净净,那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

先甭管暴躁的老崔会有什么反应,像是长孙无忌、房玄龄、李靖、李世勣这样心腹亲信,肯定会死死拖住李大帝的后腿,哀嚎着——

陛下您能不能不要去作死,咱好好的活着他不香吗?

所以说太阳底下就没有过新鲜事。时过千年,那个号称“天子”的家伙想要口含天宪、想要令出法随,还是只能在梦里才做得到。


02

始皇帝和李世民,是号称中国史上唯二的千古一帝。但前者杀不尽六国权贵,后者能对士族门阀发泄的最大怒火,也就是找个倒霉蛋收拾一顿罢了。

仅此而已,然后一切如故。

为啥?其中一个最大的理由,就是根深蒂固的贵族传统。

不填平士族与庶族间的鸿沟,皇帝就甭想一言九鼎

在先秦三代,因为生产力和技术水平的限制,甭管是夏后、商君还是周王能实际控制的地盘也就比巴掌大不了多少。为此他们不得不实行分封制,也就是将绝大部分土地分配给宗室、功臣和地方部落首领,形成了遍布天下的诸侯。这一延续了近两千年的传统,造就了遍布九州的大大小小的贵族,而夏后、商帝和周王们,就是通过控制这些贵族从而间接实现对天下的统治。

那就是个纯粹的弱肉强食的时代,唯有拳头最大、小弟最多的家伙才能成为天下至尊。一旦实力衰退了或是众叛亲离了,等待他们的结局要么是改朝换代,要么成为被架空的泥塑傀儡,直到始皇帝一统天下。

深知何为最大隐患的秦汉两朝皇帝,都在不遗余力的压制和铲除先秦诸侯的残余势力。为此汉太祖刘邦还弄出来个白马之誓,逼着群臣承诺“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到了汉武帝刘彻在位期间,更是将矛头指向了刘姓宗室诸王和新兴功臣集团——先是用推恩令这个赤裸裸的阳谋彻底断绝了宗藩诸王染指中央政权的可能性,然后又采取种种措施乃至于撒泼耍赖的方式剥夺军功集团的特权。比如他曾以群臣贡献的酎金成色不足为理由,一次性的褫夺了106名列侯的爵位,一时间搞得朝堂上下哀嚎遍野,却拿这位任性的皇帝毫无办法。

从刘邦开始,到刘恒、刘启、刘彻、刘弗直至刘询,西汉明君雄主迭出,历150余年始终不断的致力于巩固皇权、打压权贵,终使得刘姓皇室之威信、大一统之信念深入人心。哪怕后来有王莽篡逆也不过转瞬即亡;哪怕绿林、赤眉等新兴力量一度席卷大半个天下,也必须找个刘姓宗室奉之为主,否则就甭想跟“正统”二字沾边儿;哪怕到了汉末刘姓天子已经大幅贬值,但咱们的曹丞相仅凭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这么一个妙招,就有了号令天下的雄厚资本。

也正因如此,两汉才能延绵400余年,成为在中国的帝制时代国祚最长的王朝,而且没有之一。

巍巍大汉400余年,用铁和血缔造了华夏一统的根基

然而光武帝刘秀虽然中兴了汉室,但却没法再延续自西汉以来能够始终保持强盛的一大法宝,那就是持续不断的强力打压权贵豪强。

刘秀也是没办法,毕竟他的起点太低,要想在那个群雄逐鹿的时代迅速崛起并定鼎天下,根本没有条件和时间按部就班的发展自己的力量。因此刘秀必须借助外力,具体而言就是南阳的世家和河北的豪强。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刘秀若不予以回报必遭反噬。所以在称帝之后他一口气封了360多个列侯,而且其中的绝大多数的新贵都实实在在的拿到了大量的封地、人口和钱财——话说要是刘邦、刘彻地下有知,不知道还能不能压住棺材板。

后来刘秀也后悔了,并通过度田等手段试图重新集中君权,可惜效果不佳。而在刘秀死后,世家豪强的势力再也无人能够抑制,刘家皇帝说话越来越不好使,到了汉末干脆出现了“四世三公”、“四世太尉”这样的怪胎,活生生吸干了大汉朝的血肉。

而士族门阀这个庞然大物,也正是在这样的年代里孕育、萌生,并使得中国历史在近千年的时间里,陷入了“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死循环。


03

从秦到清,历数历代王朝的兴亡更替以及统分变化,大概可以得出个有趣的“四百年周期律”——秦汉一统了400年,之后虽有西晋的昙花一现,但从汉末黄巾起义到南北朝的399年间,天下大势基本上是南北对峙,同时北方还经常乱成一锅粥。隋唐两朝再度使得天下归一,然后从五代十国到蒙元灭南宋的373年间,无论是曾称霸过一时的辽金还是比小强命还硬的两宋都做不到独霸天下,只能算是个割据政权。

在元朝之前大概每隔400年左右,中原大地上就要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一下

也就是说,每隔400年左右,天下就要重复一遍“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怪圈,直到元明清才彻底掐灭了分裂的种子,确定了现代中国的基本版图。

这个周期律看似偶然,实则必然,在很大程度上是前边一直在提的士族门阀瞎折腾的结果。

须知我国与同一块大陆西边的那个欧洲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大一统的观念深入人心血脉。早在春秋战国那个混乱的年代,无数仁人志士就在为大一统鼓与呼:

“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统也。疏曰:所以书正月者,王者受命制正月以统天下,令万物无不一一皆奉之以为始,故言大一统也。”(《春秋公羊传·隐公卷一》)

而自两汉以来,“非刘氏不得为王”的观念也逐渐根深蒂固。像王莽这样自命不凡的家伙想要“逆天而行”,其结果就是这货哪怕人死了,头骨也被复辟的刘家皇帝收藏在皇宫里把玩,并不时拿出来吓唬吓唬那些心怀叵测的后来者。

这就是秦汉能维持一统达400年之久的主要原因。哪怕东汉时皇权不振,哪怕像五侯、十常侍之类的宦官权势熏天,哪怕像汝南袁氏、弘农杨氏这样的世家大族把三公之位当成了私有之物,哪怕像窦宪、耿宝、梁冀之类外戚能权倾一时,甚至能将刘家皇帝当鸡宰,但谁敢换个不姓刘的坐上那个位置试试?

在建安二十五年(公元220年)的时候,曹丕说试试就试试。

这一试,就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释放出的那个魔鬼整整肆虐了又一个400年。

曹魏篡汉揭示了一个可怕的现实,那就是皇帝不姓刘,天也不会塌

这个魔鬼的名字,就叫做大分裂时代。

这个自始皇帝一统天下以来的首个大分裂时代有多混乱,从以下几组数据中可见一斑——在过去两千年间被正史所承认的72个王朝中,在这400年间就冒出了42个(占比58%),其中国祚最长的北魏也不过熬过了148年,最短的冉魏还没挺过3年,且无一政权能搞定大一统;而在史上所有438位帝王中,在这400年间称王称霸的就有236个(占比54%)。可别觉得这是啥好事,因为这236个草头王中就有156(占比66%)个不得好死,而在大一统王朝中,这个比例只有34%。

看上去是“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实际上当事人的心情大概都跟南朝刘宋顺帝刘准临死前差不多,那就是“愿后身世世勿复生天王家”(《资治通鉴·卷一百三十五·齐纪第一》)。

皇帝都混得这么惨了,平头百姓就更不用提,命贱如草都不足以形容——毕竟在那个年头,草根树皮都经常是人人争而食之的金贵东西。

隋开皇十年(公元590年),杨坚派大军横扫南陈,终于结束了这个大分裂、大乱战的黑暗时代。此后虽然隋朝倏忽而亡时又乱了10年左右,但紧接着唐朝强势崛起,再度扫平天下,并将大一统的局面(加上隋朝)维持了326年。

天祐四年(公元907年),军阀朱温篡位灭唐,但威望不足以服众,原唐朝各大藩镇纷纷自立并相互攻杀,使得中原大地再度“合久必分”。不过这个被称作五代十国的历史时期仅维系了73年,就被宋太祖赵匡胤亲手终结,使得北宋看上去成为了又一个实现“分久必合”的奠基王朝。

但北宋的一统是不完整的。更确切的说,这就是个伪大一统王朝——在北方,宋军对辽国屡战屡败,始终无法收复燕云十六州和辽东这两块华夏故土;在西南,赵匡胤玉斧一挥,大渡河以南的土地就被主动放弃了;在西北,更是连一个区区西夏都能揍得大宋朝不得不割地赔款保平安。在北宋军力孱弱和外战无能这个无解的难题困扰下,其疆域面积最大时也不过才280万平方公里左右,不但与同时期的辽国(约489万平方公里)、金国(约361万平方公里)没法比,就连跟一千多年前的秦朝(约347万平方公里)都差了一大截。在这种情况下,恐怕连赵家皇帝自己都不好意思宣称搞定了大一统吧?

哪怕是在最巅峰时器,北宋距离大一统也无比遥远

更何况他们连这个伪一统都没保住,在靖康之变后又被女真人撵去了南方,彻底沦为了一个割据政权。

直到元至正十六年(公元1279年)蒙古灭宋,才实现了真正的“分久必合”。而此时距离唐亡已经过去了373年——又是一个近400年。

不过这个四百年周期律到元朝也就彻底失效了。毕竟从那时起直到今天,中国始终以一个大一统国家的面貌屹立在世界的东方,至今已经超过了700年。

这又是为啥?原因肯定有很多,但其中之一还是跟士族门阀脱不了干系。


04

咱们再回头聊聊李世民跟士族门阀的爱恨情仇。

李大帝的奶奶,是西魏八柱国之一的独孤信家的四闺女;而隋炀帝杨广的亲妈,则是独孤信最小的女儿。也就是说要是李世民和杨广在私下场合见面,可以称呼后者为表叔。

当然独孤信还把长女嫁给了北周明帝宇文毓——生下7个女儿有3个当上了皇后,要是评选个史上最牛老丈人,独孤信要是谦居第二,绝对无人敢称第一。

当然这事与本文无关,纯属我习惯性跑题。

隋唐两朝也不仅是前后相替的关系,在很多方面更像是家族的传承

但隋杨与唐李的这段亲戚关系却很重要,这意味着后者不但是前者的掘墓人,更是其为何覆亡的最知情者。所以按照一般逻辑,唐朝的李家皇帝上位之后应该吸取教训,大力改革前朝弊政,可我们看到的是什么?

隋朝确立的三省六部制,唐朝照搬无误;隋朝搞的旨在削弱关陇军事勋贵的封爵勋官制度,唐朝修修改改后照猫画虎;隋朝首创的科举选官,唐朝如获至宝;隋朝发展完善的建立在土地国有基础上的均田制,唐朝奉为圭臬;隋朝用以加强君权最可靠的保障,即府兵制,唐朝照本宣科……

可以说除了把国号改了以及皇帝由姓李的取代了姓杨的以外,大隋朝啥样,大唐朝还是一个德性。为啥?因为杨坚、杨广两父子搞的一切改革,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加强君权,打击士族。而李唐皇帝的想法,简直跟他们一毛一样。

那为何隋朝疏忽兴亡而唐朝却能盛极一时且延续国祚达289年之久?答案可能在于手段的差别——姓杨的只懂得像个愣头青般的横冲直撞,而姓李的则更善于软硬兼施和温水煮青蛙。

可士族为啥就这么招人恨,以至于隋唐两朝的皇帝们都一门心思的斗他们?

如果换成我们是隋杨或唐李,也会恨死他们。

不过在最开始的时候,士族门阀非但没那么可恨,还挺可怜。

汉末刚开始天下大乱时,除了平民百姓外最倒霉的群体可能就是在过去几百年一直专注于争权夺利以及买人买地的世家大族,像汝南袁氏和弘农杨氏这样的顶级豪门几乎被斩尽杀绝。西晋末年胡族乱华时,他们的命运也没好到哪儿去,要么像琅琊王氏和阳夏谢氏那样抛乡弃土逃往江南,要么像普通百姓那样被胡马如杀鸡宰狗一样屠戮。

在乱世中士族也起到过正面的作用,比如衣冠南渡保存和传播了华夏文明

在最初的慌乱过后,士族门阀的表现还是挺让人尊敬的,那就是坚决的抵抗、反攻,哪怕目的仅是收复自家的乡土。所以我们才看到东晋时期发动的北伐,中流砥柱几乎都是南渡后的北方士族,而且打得也最坚决。

可是打着打着,他们的想法就变了。

毕竟当时天下板荡、遍地都是草头王。可也正因为如此,帝王的权威被大大削弱了,谁也甭想像当年的刘汉皇帝那样一言九鼎,于是士族门阀的主导权和话语权就相应更高了,成了无论哪个政权、哪个帝王都离不了的角色——像在东晋,就是“王与马,共天下”的格局,这在此前的千百年来都是无法想象的事情。即便在混乱如人间地狱的北方,哪怕是像石勒、石虎这样的杀人魔王,也赫然发现要是缺了世家大族的帮助和支持,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该怎样治理自己打下的江山。

于是哪怕在石家叔侄杀人杀得最凶的时候,也不忘在军中设立了个“君子营”,一旦抓到世家子弟,非但不打不杀,还要好吃好喝伺候着。

这不比自己打生打死,最后打下的江山不知道便宜了哪个忘八蛋皇帝、自己还得老老实实的俯首称臣好得多?

想明白了这个道理的士族门阀,就彻底变了一副面孔。而属于他们的黄金时代,也因此到来了。

如果说在十六国的中早期,士族门阀还是天下大乱的受害者,可在此后却成了名副其实的受益者。既然是既得利益者,那么谁要打破现有的格局,谁就是他们的敌人。

所以在苻坚大帝挥动倾国大军南下,试图一举天下一统时,后院就莫名其妙着了火,使得必胜之战功亏一篑;所以在刘裕大帝北伐势如破竹、眼看就可能横扫北方时,老巢建康(今江苏南京)就恰到好处的闹起了乱子。而等刘裕前脚一走,北伐大军中的世家子弟就闹起了内讧,转眼间无敌雄师就溃不成军;所以每当像宋文帝刘义隆、梁武帝萧衍、陈宣帝陈顼这样有着雄心大志的帝王准备出兵收复北方失地时,肯定会层出不穷的冒出各种千奇百怪的意外,使得几乎每次出兵都沦为闹剧。

与其说谢安打赢了淝水之战,不如说是苻坚被内鬼给坑了

比如天监四年(公元505年)梁武帝萧衍发动的那次北伐,还没等见到敌军呢,仅仅是因为天降大雨梁军就轰然崩溃,最终还丧师5万,你觉得这是巧合?

北朝的胡人皇帝想南侵,北方士族必然有志一同的拖后腿;南朝的汉人皇帝想北伐,南方大族就敢跟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如果还不行,信不信他们就敢改个朝、换个代?

你当两晋南北朝时走马灯般的改朝换代以及居高不下的帝王非正常死亡率是怎么来的?别忘了那是谁的黄金时代!

所以隋杨、唐李们除非活腻了厌世,就非得跟他们拼个死去活来不可。


05

可是有杨广的殷鉴在前,李世民们不敢重蹈覆辙,只能采取更加缓和的手段,比如先礼后兵。

可问题是效果好像也不咋地。

比如科举。李世民曾在某次会见新科进士时,得意洋洋的吹嘘“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可事实上呢?在整个贞观年间出身寒门还能晋身重臣之列的,也就马周一人而已,剩下的哪个不是世家中人?

科举在两宋之前就是个笑话

即便在整个唐朝的近400位宰相中,仍有三分之二出身士族,其中出自“七宗五姓”的就有70多位。剩下那三分之一寒门出身的,大多也与世家大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否则通常情况下根本就站不住脚,呆不了几天就得被弄下台。

李世民对此很不满意,就打算重修《氏族志》以削弱其影响力。为此李大帝还专门指定自己的妻舅高士廉担此大任,显然是志在必得。

结果高妻舅搞出来的玩意,排第一的还是博陵崔氏,皇姓都得靠后站。哪怕李大帝最终能强行更改纸面上的排行,可深深烙印在人心上的固有印像,又怎么改?

根本没法改,也改不了。所以我们才会看到哪怕过了200多年,李世民的子孙仍然要面对祖宗曾遭遇过的尴尬——唐文宗李昂想给太子李永娶个媳妇,看中了出身荥阳郑氏的宰相郑覃的孙女。可郑覃宁可把孙女嫁给仅是九品官的清河崔氏子弟,也不屑于去给皇帝当儿媳妇,把李昂气得差点发疯:

“民间脩婚姻,不计官品而上阀阅。我家二百年天子,顾不及崔、卢耶?”(《新唐书·卷一百七十二·列传第九十七》)

不及,就是不及。起码在当时的人们心中,皇帝陛下不过是一时得志的暴发户,论尊贵肯定是比不过那些顶级士族的。

可以说隋杨和唐李的皇帝们煞费苦心的跟人家士族斗了300来年,到头来就斗了个寂寞。

但士族门阀确实是在唐末彻底覆亡的,却跟皇帝这个老冤家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如果非要找原因,我觉得用四个字概括比较合适,那就是时也命也。

从汉末到唐末的700多年时间里,不管哪家天子坐了朝堂也不管世道如何变迁,士族门阀始终䇄立不倒,是名副其实的无冕之王。甭管是明君雄主还是乱世枭雄,也甭管心里恨不能把他们碎尸万段,但表面上都必须将其奉若上宾,对他们的要求也必须尽量满足。

用文明的手段永远无法将士族门阀斩尽杀绝,但黄巢这样的屠夫就行

否则,一旦双方撕破脸,倒霉的可从来都不会是士族。

这样的日子过久了,难免会让他们产生这样的错觉,那就是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的,是亘古不变的,是世家子弟的天赋神权。

于是他们愈加嚣张跋扈,愈加肆意妄为,愈加没有底限。而当一个群体失去了锐意进取们精神,当一个个蠢才都觉得老子天下第一时,士族门阀距离末日已经不远了。

偏偏他们还遇上了黄巢。

像黄巢这样的混世魔王对士族而言从来都不可怕,反而是他们趁势攫取更大权力和财富的最佳助力。为啥?从陈胜吴广开始,不管这些人最初的想法如何,有了点实力后都会殊途同归——无非称王称霸而已。要达成这个目的,就缺不了兵、粮、钱这三样法宝。那么怎样才能用最短的时间搞到最多的这三样东西?答案既不是强抢也不是豪夺,而是求助于士族门阀,与他们做交易,让他们成为自己的“天使投资人”。

这一招,士族门阀百试不爽,从未失手过不说,还赚得盆满钵满。

可谁想到会出现黄巢这样的异类——由于经历的原因,黄巢深恨世家豪族,所以杀起来从不手软。同时因为晚唐藩镇势力强大,黄巢不仅打不过,还立不住脚,也就无法建立稳固的根据地。这意味着啥?对于黄巢来说,与其找那些植根于本乡本土的士族拉投资,不如将其杀光抢光更划算。

于是在士族的一片懵逼脸中,黄巢从南杀到北,从东抢到西,居然活生生的将士族门阀给杀绝种了。


06

所以唐亡后的五代十国看似是与两晋南北朝如出一辙的分裂乱世,实则完全不同。主要就在于没了士族门阀这只幕后黑手,完全变成了“天子者,兵强马壮者当为之”的斗兽场。而北宋之所以没成为五代之后的第六代,皆在于宋太祖赵匡胤创造性的用一杯酒就回收了兵权,同时通过科举大力抬举出身庶族地主的士大夫,使之将无法无天了200年之久的军阀兵头们压得死死的。

两宋用崇文抑武集中了君权,虽付出惨重的代价,但也终结了“合久必分”的治乱交替

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从宋朝起,皇帝才真正享受到了“联即天下”的那种爽感——也正是从这时起,当皇帝终于不再是个高危职业了,从秦汉到隋唐层出不穷的公然弑君的恶劣行径,是不是再也看不着了?

而随着明清两朝将赵宋那一套君主集权的花样玩得愈发炉火纯清,也终于打破了每隔三、四百年必有“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之轮回的所谓周期率,使得大一统在中国终成常态。

也就是说,大一统在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人心所向。之所以会闹出个“四百年周期率”,全都是因为闹出了士族门阀和军阀这两根搅屎棍。等这帮玩意挂了,就再也无人能阻挡大一统的历史趋势了。

但凡事生一利,必兴一弊。

士族门阀虽然不是啥好鸟,但也并非一无是处。在其所存在的千年间,可能是中国两千多年帝制史上最有活力、最具开拓精神同时也是最高光的时代,“天可汗”也只存在于那样的时代。可从两宋起,原本被花式吊打的各种蛮夷突然间就雄起了,不但经常能将中原王朝揍得生活不能自理、割地赔款成为常态,还直接导致了蒙古、满洲两度入主华夏。可为啥这种事在汉唐时就从来没有、也不可能发生?

(就知道肯定有人会拿五胡乱华来驳斥我。事实上那并非是异族入侵并取得成功,而是内附胡族发起的一场叛乱,理论上跟陈胜吴广、黄巢、李自成之流没有任何区别。)

因为虽然士族门阀为了生存繁衍这个根本需求可以干出很多没底线的无耻行径,但在本质上他们还是个高傲的且英才辈出的群体。所以我们才会看到无论汉之卫霍、窦班还是唐之李靖、李勣、郭子仪、李晟等名垂青史的名将贤臣都出身士族(勋贵),虽然很难搞清楚“保家”和“卫国”对他们来说孰轻孰重,但就结果而言却是殊途同归的。

汉唐雄风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贵族子弟浴血奋战的基础上的

比如为啥汉唐豁出老命去也要确保西域、河套和燕辽等地的安危?一个非常重要的理由就是士族门阀的根基之地大多分布在黄河两岸,要想保住老巢不至于随时被胡马践踏,就必须在其北方建立起宽厚的缓冲区,这样一来上述几个不太适宜耕种的地区就从旁人眼中的鸡肋,变成了汉唐勋贵们的兵家必争之地。

可在两宋之后,就是另一副光景了。

士族门阀绝种了,由科举考上来的士大夫垄断了最重要的政治权力。可问题在于科举这玩意实在是太难考了,老子侥幸考上了,儿子就未必有这个运气,孙子恐怕就更没法指望了。这也就意味着权势这种东西对于一个家族来说,从汉唐时可世袭的属性,变成了宋明时的一次性消耗品。

打一个非常不恰当的比方。在汉唐时,权势对官员来说就像是原配夫人,还指着传宗接代以及过一辈子呢,所以必须严加保护、悉心呵护;可到了宋明时,权势于他们而言就成了烟花女子——今天是我的,明天指不定就便宜了哪个忘八蛋呢,所以谁还能指望他们会怜花惜玉?

所以汉唐时肯定不乏贪官污吏,但肯定不如宋明时多如狗、遍地走。至于汉奸国贼,要知道正史中的《奸臣传》、《逆臣传》什么的可是从《新唐书》里边才有的,《旧唐书》都没有。而《新唐书》是谁写的?宋人欧阳修啊!

再说汉奸这种生物,在两宋之前比较出名的可能就一个中行说(石敬瑭是沙陀人)。可在此之后呢?秦桧、刘豫、史弥远、张弘范、吴三桂、洪承畴、阮大铖、钱谦益……简直数不胜数,这难道是种巧合?

跟士族勋贵相比,士大夫的节操更加不值得期待

历史中的一切巧合其实都是必然的结果。在汉唐的大部分时间里,帝王绝非一言九鼎,毕竟还有士族门阀这个死对头对其进行牵制,而且动不动就是你死我活的竞争。在这种情况下,君臣间其实无所谓忠诚,如果朝堂上一片和风细雨,那就是达成了妥协与平衡;如果妥协不了又平衡不成,就免不了腥风血雨——连皇帝都经常小命不保,还拿来的什么“君要臣死”?

所以那时候没什么文尊武卑,只比谁的家世高、血统好。所以像韩信、曹参、诸葛亮、陆逊、王猛、慕容恪、杨素、李靖、李勣这样的人才可以先入军旅再凭借军功打进朝堂,即所谓的“出将入相”,可到了宋明,除了徐达这个异类外,还有谁?

而且没了士族的牵绊和警醒,宋明之后的皇帝可以一言九鼎,愈发的视臣子如奴仆,任打任骂任杀——这样的君主集权对大一统来说可能是好事,但对一个王朝而言可就未必了。

所以虽然两宋之后虽然“四百年周期律”失效了,但王朝更替却仍然无法避免。而且相较于汉唐,宋元明清之流变得越发的保守、封闭、僵化,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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