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母亲醒了

                  除夕,母亲醒了

      腊月二十八,十五年前的今天,母亲在厨房忙了整整一天,蒸好过年的馍馍,已经晚上八点多了。我从同学家回来就狼吞虎咽了几个花卷,便进里屋看电视去了。

        等我听到院子里大哥的叫唤声时,母亲已经昏倒在厨房里了。隔壁大哥,还有哥的同学刚好从门口经过,听到家里的吆喝声都赶到了。

        不知是谁叫来了邻居的面包车,我和大哥小心翼翼地将母亲抬到了车上,送到了县医院。一路上,隔壁大哥嘱咐司机车开稳点,他怀疑母亲可能是脑溢血。

        母亲被送进了抢救室,过了约摸半个小时,医生告诉我们,母亲是高血压引起的脑溢血,大脑右侧有淤血,需要立刻做手术。

      大哥在手术单上签的字,我那时工作没几年,第一次经历亲人在医院这种生离死别的场面,大脑一片昏,也无法体会大哥当时在那份手术单上签字时的心情。

        直到成家后,媳妇怀了双胞胎临产时大出血,医生要我在病危通知单上签字时我才真正感到心里的沉重和肩上的责任。

      父亲病危那年,我还在上大学,等我回到家时,父亲已经说不出话来,没几天就撒手人寰。我当时还恨大哥将父亲从医院接回来,为什么就不给父亲治病了。听母亲说,父亲从医院被送回的路上,她问父亲,愿不愿意回来,父亲只摇头。

      可是,大伯,大哥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那年我在读大二,父亲的肝炎是我上高一时就患上的,一直时好时坏。对于大哥的做法我总以为是家里没钱治了才放弃了,有一部分还是因为我上大学要花钱,毕竟我再过一年就要毕业了。

      然而事情并不是我猜想的那样,直到我成家后大哥告诉我那年父亲已经是肝癌晚期,即便做手术可能也是无济于事,希望很小了。大伯他们考虑到我还在上大学,母亲又常年有病,家里负担重,也就做了这个决定。

        大哥是个孝子,直到母亲去世后,我回忆起那年大哥在医院在母亲手术单上签字时的场面,他的心里该有多么不安和难受!

      虽说母亲刚过六十,可是她因为精神方面的疾病常年服药,这种手术母亲能否挺得过来,我们心里都没底。长子为父,大哥的处境我是许多年后才真正理解了。

        母亲被推进手术室后,一同来的人都回去了。只有我和大哥守在手术室外,母亲的手术整整做了四个多小时,凌晨一点多,母亲才出来了。

      她依然昏迷着,我看到母亲的脸色蜡黄蜡黄的,苍白无力,嘴唇干裂,两眼微微闭着。我轻声叫了声“妈……”母亲没有答应。医生说手术挺成功的,但是这种病大部分会留下后遗症,可能就成了半身不遂。

        母亲总算度过了危险期,我的心里稍微轻松了一些。可是她依然昏迷不醒,那晚我和大哥就守在母亲的身旁,寸步没离。第二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家里还有一堆事要做,大哥就回家了。

        第二天,当窗外的阳光爬上窗棂时,母亲依然没有醒。我问医生,医生说手术后人会昏迷一段时间的,今晚一定会醒的。

      我不知道是医生在安慰我,还是真的就是那样。我多么希望母亲能早点醒来啊!医生叮嘱我,给母亲什么都不要吃,连水都不让喝。我看见母亲的嘴唇干得厉害,就用棉签蘸了些水,在母亲的嘴唇周围润了润。

      母亲自我记事起,好像头发都全白了。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得了精神方面的疾病,曾经在专门的医院进行过治疗,有所好转。

      但是,一受到什么刺激,就会复发。由于常年服用相关方面的治疗药物,母亲的身体发胖,脸上有些臃肿。

      至于满头的白发我真的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全白了的。母亲发病的时候,就由不得自己骂东家骂西家。虽说大家都知道母亲有病,可是心里总是不舒服,渐渐地疏远了我们。

      小时候我常常以有这样的母亲感到抬不起头,每当别人在背后说我是谁谁的儿子时,他们总会降低分贝提起母亲的病。

      母亲从不修边幅,常年撒着鞋。为此上学的时候,我经常数落母亲。母亲有时还无缘无故地骂嫂子,我知道大哥夹在中间为难,就再也忍不住自己的坏脾气,反过来用狠话骂母亲。

      记得最严重的一次,我气得把自己的头往墙上撞,可是母亲犯病了,即便儿子以这样过激的方式制止她对别人的谩骂,母亲依然我行我素。

      这时,大哥就不得不给母亲加药,有时母亲不吃,直接连杯子带水都扔了,我们只好在母亲吃的面条里把药弄碎放进去,母亲吃了加量的药,倒头就睡,一睡就是两三天,连饭都不吃。

      醒后,母亲就又好人似的,可她自己或许都不知道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我对母亲的感情因为母亲的病比父亲淡了一些。

        或许做儿女的都是自私的,因为父亲给我们付出的多,而母亲一辈子都因为她的病让我们一家铭记许多难以言说的痛苦。

      直到母亲去世后,我才想起母亲的种种好,她何尝想这样?一辈子都疾病缠身,苦了自己,苦了儿女,母亲才是世间最可怜的人啊!

      也许是我们做儿女的不孝吧,尽管后来她的病一年只犯三四回,可是我们却从没想到再带母亲去医院治疗。好像潜意识里认为母亲的病只能这样,靠药物维持了。

        人啊,许多事是在时间和生活的磨砺中才明白的。但是,有些事当你明白的时候,已经成为一生无法弥补的遗憾。

          那晚是除夕,在医院的人没有感觉到一丝过年的气氛。我透过窗户隐隐约约能听到鞭炮声,新的一年就要到了。而我,只希望母亲早点醒来。

          九点多,医院的领导给大家送来了糖果,慰问住院的人们。这是我唯一一次不在家过年,那种凄清的感觉终身难忘。

      母亲好像在熟睡中,我轻轻走出了病房,给女朋友发了短信。这几天,一直没给女朋友打电话,她可能正生我的气呢!

        可是电话里我不知怎么给她说,本来约好大年初一去她家的。可是……

        不一会儿,女朋友来了电话,问我家里一切可好?还问我明天几时出发到她家?她都已经给她爸妈说过我要来……

      我沉默了一会儿,最终把母亲住院的事告诉了女朋友。她听后,安慰了我几句,说她改天来看母亲,就挂断了电话。

          母亲在医院住了整整二十一天,可是最终没有等到女朋友来。期间,我给她去了几次电话,但是她都没说几句就说家里有客人来便挂掉了 。我隐隐觉得我们之间有了问题。

        难道是因为母亲的病,还是她所暗示的她的父母不愿让她找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我不知道。

          从外面回来,我坐在母亲病窗前发呆,忽然发现母亲的眼睛微微睁开了,我赶紧凑到母亲耳旁叫了声:“妈,妈——”母亲嘴唇微微动了动终于挤出了几个字:“军——儿,妈——想喝水……”

        母亲终于醒了,我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表,新年的钟声马上就要敲响了。感谢这辞旧迎新的时刻,感谢上苍保佑母亲,我攥着母亲的手,心里暖暖的,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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