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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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脚步刚一踏进五月,原本温情脉脉的太阳就开始发起威来,阳光照在人裸露的皮肤上有种辣辣的感觉,提醒着人们,夏天已经在路上了。热热闹闹地开了一个春天的桃李已经凋谢了,满地落红,随风飘散。亭亭玉立的海棠正抓紧春天的尾巴,可劲地绽放着粉嫩的花朵。漫天飞舞的柳絮粘在人的衣服上、头发上、眉毛上,甚至试图钻进人的鼻孔里,让人不胜其烦。

今天是五一劳动节,富华面粉厂的员工们都在享受着难得的长假。工厂大院里很安静,不知是不是因为放假的缘故,暖洋洋的空气中荡漾着一种慵懒的气息,使人昏昏欲睡。只有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在蔚蓝的天空中呼啦啦地迎风招展。

王晓艳今天值班,虽然是放假期间,打电话来咨询的客户也不少。王晓艳去年中专毕业,托了层层关系才进了富华面粉厂,因形象出众,得到了前台这个职位。

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富华面粉厂,是安新县城最大的国企,多少人削尖了脑袋都进不来。所以王晓艳对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倍加珍惜。此时她正在认真详细地记录着每一个来电,生怕因自己的一点疏忽而错失了一笔生意。

到饭点了,王晓艳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她的午餐是一碗方便面,一根火腿肠和一个卤蛋。她拿起桌上的热水壶准备泡方便面,突然感到小腹坠胀,下身一股热乎乎的东西流了出来。“糟糕,来例假了”,她心想,比预期的日子早了三天,她没有准备卫生巾,只能到厂对面的百货商店去买了,可现在不时有电话打进来,她走不开,王晓艳急得团团转。

正在王晓艳手足无措的时候,一辆黄河大货车开进院来,停在了旗杆附近。车门开了,从车上跳下一个小伙子,穿着一身蓝色的运动服,脚上是一双雪白的旅游鞋,动作潇洒敏捷,浑身上下洋溢着青春的朝气。

王晓艳似乎看到了救星,站在办公室门口大声打招呼:“哎,这位师傅,你好,能过来帮我一个忙吗?”小伙子见有人叫他,向王晓艳走过来。等他走近了,王晓艳顿觉眼前一亮,清澈的眼神,洁白的牙齿,温暖的笑容,这不是自己的偶像三浦友和吗?简直太像了。

“什么事?”小伙子被这位漂亮姑娘直勾勾地盯着,有点不好意思了,一只手摸着后脑勺问。王晓艳这才回过神来,不由得为自己的失态红了脸。

“师傅是哪个部门的,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我是司机班的,上个月刚来。”

“师傅怎么称呼?”

“我叫李国强。”

“我是前台王晓艳,李师傅,你能帮我值一会班吗?我想出去买点东西,一会就回来。”

“我正好要去百货公司买一批汽车配件,把车保养一下,下午要跑长途送货。你要买什么我帮你带吧。”

“还是我去吧,我把你要的汽车配件给你买来可以吗?”

“行是行,只是我要买的配件种类比较多,我怕你搞不清楚规格型号,买错了还要出去重买,我一点之前必须出发,时间有点紧张。”

听他这么说,王晓艳犯难了,总不能让个小伙子帮自己买卫生巾吧,还是另想办法吧。

“算了,李师傅,不用帮我带了,我不急,以后再买吧,你先喝杯水吧。”王晓艳见他嘴唇发干,转身进屋去拿了个一次性杯子,倒了一杯水,递给李国强,他还没来得及道谢,这时电话响了,王晓艳去接电话。

就在王晓艳刚才转过身去的时候,李国强看见她后面浅灰色的裤子被鲜血染红了一小片,他顿时什么都明白了。李国强喝完水转身出去了,大约一刻钟以后,手里拎着两个塑料袋进了工厂,他打开车门,把一个塑料袋放进车里。拎着另一个塑料袋去找王晓艳,王晓艳还在接电话,他把塑料袋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转身走了。

王晓艳接完电话,把塑料袋里的东西掏出来一看,原来是两包“护舒宝”卫生巾,不由得一阵脸红,同时感到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她往窗外望去,只见李国强半拉身子钻到车底下正在修车。

“谢谢啊,李师傅,花了多少钱,我把钱给你。”王晓艳站在门口大声喊道。“不用了,没多少钱。”李国强从车底下探出脑袋说完又钻进去了。“你先忙吧,我不打扰你了,过两天我给你送去。”说完电话又响了,王晓艳赶紧进屋接电话。

随后的一个月里,王晓艳去司机班找过李国强三次,打算把钱还给他,碰巧他都出车了。司机是很少在厂里待着的,要见他一面可不容易。两包卫生巾十几块钱而已,况且李国强也说过不用还了,王晓艳之所以执意要还,一是她不愿欠人情,这是她的教养。更深层的原因是她很想再见到这个像极了三浦友和的小伙子。

王晓艳从少女时代起就是三浦友和的忠实粉丝。她卧室的墙壁上、日记本的封面上都贴满了三浦友和的贴画。自从上次见到李国强以后,他像三浦友和一样干净、温暖、阳光的形象就时常在她的脑海浮现,挥之不去,日久弥新。

在一个星期五的傍晚,太阳已经落下去了,西天的晚霞给天空、树木、房屋都涂抹上了一层庄严肃穆的金色。富华面粉厂早就下班了,喧嚣的工厂安静下来了。

王晓艳有点事没处理完,耽搁了一会,她骑着自行车刚出大门,忽然听到身后响起一阵清脆的铃声,有人叫她:“嘿,王晓艳。”王晓艳回头一看,原来是李国强骑着车正奋力赶上来。

王晓艳的心里顿时像平静的湖面上掠过一阵飓风,心砰砰直跳,脸颊发烧,嘴唇哆嗦了一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幸亏苍茫的暮色很好的掩饰了她的窘态。

“听同事说你到司机班找过我,有事吗?我上个月一直在跑长途。”李国强见她不说话,率先打破沉默说。

“哦,上次谢谢你帮忙,我想把你垫的钱还给你。”王晓艳说。

“没几个钱,你何必挂在心上。”,

“你上次帮我救了急,怎么还能让你贴钱呢?”

“你要实在过意不去,不如明天请我看电影吧,现在大华影院正在上映成龙的新片《霹雳火》。”

李国强说完,感觉自己有些唐突了,刚见两次面就邀请姑娘一起看电影,她不会觉得自己很花吧。李国强正在暗自后悔,就听王晓艳用欢快地语气说:“我也正想看这部片子,不如我们就看明天上午十点那场吧。”李国强没想到姑娘这么痛快答应了。“好啊,明天是周六,正好我也没事。”俩人一拍即合。

美女难免会有些傲娇,让人难以接近。王晓艳作为富华面粉厂公认的厂花,有着姣好的面容,一双灵动美丽的大眼睛顾盼生辉,曼妙的身材是个天生的衣裳架子,穿什么都好看。她拥有充足的资本可以傲娇,可她却是个很有教养的姑娘,个性随和,待人礼貌热情。第一次见面,她就给李国强留下了美好的印象。他这段时间也时常想起她,听同事说王晓艳去找过他,只是他最近实在太忙,司机班两个师傅请假,工作扎堆,他实在没能抽出空去找她,碰巧今天在厂门口遇见了。

电影开场前半个小时,王晓艳提前赶到了大华电影院。今天她特地精心打扮了一番,白底篮花的连衣裙,衬托出她的身材更加婀娜多姿。乌黑的直发披散到腰际,用一根篮色的发带往后束着,额前留着齐眉的空气留海。白皙的脸蛋,弯弯的眉毛,秋水般的眸子。整个人看上去是那么清纯、那么娴静。

王晓艳来到售票处,正准备排队买票,突然感觉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扭头一看,原来是李国强。雪白的衬衫,脖子上系着一条暗红色的领带,黑色的西装裤,锃亮的黑皮鞋,这身装束使他看上去更加身姿挺拔、玉树临风。如此正式的穿着,可见他对这次约会是多么重视。

他把手里的两张电影票在她面前晃了晃,微笑着说:“别排了,我已经买好了。”“这怎么好意思,李师傅,说好了我请你的。”“叫我李国强好了,怎么能让女士请客呢?还钱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否则就太见外了。”王晓艳不好再说什么,俩人一起进了电影院。

电影还未开始,这对金童玉女地出现吸引了好多艳羡的目光。俩人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了下来,王晓艳看了看手表,离电影开演还有一段时间,她微笑着对李国强说:“请等我一下,我去趟洗手间。”“去吧,来得及。”李国强说。

过了一会,王晓艳一手抱着两桶爆米花,一手拿着两瓶汽水进来了。本来说好自己请客的,谁知道李国强提前把票买好了,心里越想越不落忍,非得做点什么补偿一下才踏实。李国强赶紧把东西接过来,暗自怪自己没考虑周全。

电影很精彩,两人完全沉浸其中,跟观众一起喝彩、一起尖叫,身心完全放松下来,等电影结束的时候,两人之间的距离感不知不觉地消失了。从电影院出来已经快十二点了,“我请你吃饭,想吃什么?”李国强问,“当然是王麻子火锅,我的最爱。”王晓艳一反往常的拘谨、客气,欢快的语气透露着女孩子特有的那种调皮。“好嘞,就吃它。”

俩人吃完饭又去了书店、逛了公园,一整天都在一起。分开的时候,都有些恋恋不舍,“今天玩得高兴吗?”李国强望着王晓艳柔声问道。王晓艳羞涩地点了点头,低头用她那修长的手指绞着手里的丝帕,俩人陷入了沉默。

西天燃烧的晚霞映红了姑娘的脸庞,小伙的白衬衫也变成了金衬衫,轻柔的微风拂过他们的脸颊,无限的柔情在两人之间流动。

“我送你回家吧。”李国强率先打破沉默说,“不用,我乘坐八路公交车直接就到家了,你赶紧回去歇歇吧,累了一天了。”王晓艳说。“我不累,以后上映好片子的话,还可以约你一起看吗?”李国强试探着问。“当然可以,我最喜欢看电影了。”王晓艳爽快地答应了。

双向奔赴的爱情进展很顺利,李国强和王晓艳每个周末都在一起约会,一起逛街、吃小吃、看电影。处在热恋中的两个年轻人恨不能天天都腻在一起。

就在两个人好得蜜里调油、难舍难分的时候,传来一个不好的消息,李国强要被抽调到青岛的分厂工作两个月。分厂那边的订单激增,司机班人手不够,一时半会又招不到人,所以请求总部支援。这对王晓艳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她趴在李国强的肩膀上哭得梨花带雨,“别哭了,宝贝,就两个月而已,我会每天给你打电话的。”李国强抚摸着她的秀发温柔地安慰她。

不管这对情侣多么不愿意分开,李国强还是不得不去了青岛。从他走的那天起,王晓艳就开始掰着手指头数日子,希望两个月快点过去,好让她的心上人快点回到她的身边。每天中午休息的时候,俩人煲一会电话粥,是对她最大的安慰。

最近王晓艳的顶头上司换了,原来的办公室主任调到分厂去了,新来的办公室主任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也是厂长的表弟,叫周阳,看上去儒雅随和,风度翩翩,但对工作要求很严格,谁要犯在他手上,训起人来也是毫不留情面。

有一天中午,王晓艳正在给李国强打电话,看见周阳的车驶进了工厂大院,连忙对李国强说:“国强,我不跟你说了,我们新来的周主任特严格,不让长时间占用办公电话。”

“你们新主任?男的女的?”

“男的,他是厂长的表弟,大学刚毕业,人还可以,就是工作上要求很严格。”

“哦,空降兵啊,这种人往往爱仗势欺人,你离他远点。”

“没有啊,人家挺随和的,还是个帅哥呢,嘻嘻。”王晓艳听出了电话那头的醋味,故意逗他。

“当然啦,再怎么帅也没有我的男朋友帅。”听李国强那边沉默不语,王晓艳觉得自己玩笑有点开过火了,赶紧找补了一句。

“今天就到这里吧,我有事先挂了,拜拜。”李国强说完挂断了电话,王晓艳明显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快。后悔自己太造次了。

再说李国强这边,自从听王晓艳说来了个有学历、有背景、有颜值的顶头上司,他的一颗心就悬了起来。王晓艳可是富华面粉厂男人们心目中的女神。跟她谈恋爱本身就背负着很大的压力。自己只是一个货车司机,高中都没念完,父母都是普通工人,要学历没学历,要家世没家世,拿什么跟人家竞争。偏偏现在两个人又身处异地,他越想越觉得不踏实。

李国强的担心也不是多余的。周阳第一次见到王晓艳就被她温婉清纯的气质所吸引,后来发现这个姑娘还特别敬业、特别有责任心,就开始有意栽培她,教她用电脑,教她学着写商业信函,还安排她每周三下午去听两个小时的文秘培训课程。对此王晓艳心怀感激,她打心眼里尊敬周阳,跟他说话总是礼貌周到,分寸感拿捏得恰到好处。

两个月的外调终于结束了,李国强又回到了本部上班。这对恋人终于团聚了。有一天下了班,李国强和王晓艳约好在厂门口等她,说要给她一个惊喜。等了半天不见她出来,厂里的职工都走光了,才远远地看到她和周阳有说有笑地从办公室里出来。

王晓艳看到李国强两手插在裤兜里站在厂门口等她,一路小跑来到他面前,“不好意思,国强,让你久等了,今天跟周主任讨论明天招商会的事,出来晚了。”见自己的女朋友跟别的男人谈笑风生,李国强心里不快,但没有表现出来,他拉起王晓艳的手走到一辆崭新的摩托车旁,得意地说:“瞧,你的专车,以后我就用它送你回家,喜欢吗?”“喜欢,喜欢,太酷了,你骑上一定特别威风。”王晓艳高兴地拍着手说。

这时传来“滴滴”两声汽车喇叭响,一辆捷达在他俩身边停了下来,周阳从车里伸出脑袋说:“晓艳,上车,这么晚了,我捎你一段吧。”“不用了,周主任,我男朋友用摩托车送我回去。”说完又把李国强介绍给周阳:“周主任,这是我男朋友李国强,司机班的,外调青岛分厂刚回来。”周阳先是一怔,随后勉强挤出一丝不自然的笑容说:“你好。”“你好,周主任,晓艳跟我说了,你对她的工作帮助很大,谢谢你。”李国强不卑不亢地说。“应该的,那么再见了,两位。”周阳说完踩一脚油门走了。

自从在厂门口见到了周阳,他当时的一举一动都没有逃过李国强的眼睛,直觉告诉他,周阳对晓艳有意思。强烈的危机感促使李国强决定马上求婚。

“晓艳,你爱我吗?”看完晚场电影,俩人坐在街心公园的长凳上,李国强满含深情地望着王晓艳问,“我当然爱你了。亲爱的。”“我也爱你,很爱很爱,我们结婚吧,让我来守护你一辈子。”求婚是男人爱女人最有力的证明,王晓艳感到一股莫大的幸福袭来。他们恋爱一年多了,她早就盼望着这一天了。她眼含着激动的泪花点了点头,李国强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金戒指戴在她的手上,两个人幸福地拥吻在一起。

婚后两个月,王晓艳发现自己怀孕了,妊娠反应很厉害,什么东西也吃不下去,只能靠输葡萄糖补充必要的营养。因为自己的工作岗位离不了人,王晓艳输完液后勉强支撑着去上班。看到妻子如此辛苦,李国强感到很心疼。有了家庭以后,他感到身上的担子重了,作为一个男人,他觉得自己应该让妻儿过上更好的生活,靠他那点死工资只能维持一家人的温饱。而且王晓艳在那个周阳手底下工作始终让他不放心。他思来想去,决定辞职单干,买辆货车自己跑运输。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王晓艳。

“天天跑长途,容易疲劳驾驶,很危险的。”王晓艳担忧地说。

“放心吧,我是老司机了,这个行业我熟悉,干好了挺赚钱的,起码是工资的五倍,生完孩子,你也别去上班了,在家带孩子吧,我一个人赚得钱够花了。”

“那恐怕不行吧,你一个人养家太辛苦了。”

“有啥不行的,你那个工作也挣不了多少钱,我不想让你那么辛苦,再说我们的父母身体都不好,咱儿子谁带,你在家带好儿子就行了。”

“一口一个儿子,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儿子,万一是闺女呢。”

“不管是儿子还是闺女,我都喜欢。”

王晓燕最终同意了李国强的提议。虽然她对自己的这份工作多有不舍。但在她心目中,李国强就是她仰慕已久的三浦友和,他俊朗的外表令她着迷,他作为男人的担当给与她足够的安全感。既然山口百惠为了她的爱人能够放弃如日中天的演艺事业,甘愿做个平凡的煮妇。那她王晓艳只是一个小小的职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王晓艳生完儿子贝贝后就辞去了工作,安心在家过上了相夫教子的生活。辞职时周阳找她谈话,“你再好好考虑考虑,你有责任心,工作能力强,将来会大有作为的。”周阳极力挽留她。“谢谢周主任这段时间的栽培,我恐怕要让您失望了,父母身体不好,孩子没人带,我必须得辞职了。”周阳见她去意已决,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临走时周阳把她送到门口说:“富华面粉厂的大门向你敞开着,你如果改了主意随时来找我。”“谢谢周主任,祝您工作顺利,生活幸福,再见。”她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夫妻俩用手里的积蓄,再加上结婚收到的礼金,一共六万多块钱,买了一辆大货车,李国强跑起了长途运输,虽然辛苦点,但收入相当可观。王晓艳在家照顾孩子,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让丈夫可以安心在外打拼。

不到一年的时间他们就回了本,经过几年的辛苦打拼,他们在市中心的黄金地段买了大房子,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李国强原来厂里的同事见他发了财,也都纷纷效仿,下海跑起了运输。为了能揽到更大的生意,他们几个人合计了一下,决定成立一支运输队,推举李国强当队长。

自从成立运输队以来,他们承接的都是大宗生意,任务重,时间紧,李国强往往一个月都回不了一次家。运输队的成员大多都拖家带口,为了安全起见,队长李国强规定运输队不赶夜路,天黑了,走到哪里就在哪里找个宾馆住下来。

几个大老爷们常年在外奔波,风餐露宿,饥一顿饱一顿,享受不到家庭的温暖,每晚躺在宾馆的床上,孤独地打发着漫漫长夜,个别人寂寞的心变得不安分起来,偷偷动起了歪心思。

京哈国道上有一家如意宾馆,是他们经常落脚的地方。有一天傍晚,他们一行人刚在宾馆的停车场停好车,李国强无意中听见队伍中的郭小川和黄大中在窃窃私。

“我说郭子,你吃完饭能不能早点出来,上次等你半天,给我冻够呛。”

“废话,你以为我不想早出来,每次都是我跟队长睡一个房间,好不容易才想办法脱身。”

“干脆下次把队长也叫上吧,让他也享受享受,嘿嘿。”

“就他?找骂呢?要叫你去叫,我可不敢。”

“瞧你那怂样。”

“这俩人搞什么鬼”,李国强心想。

吃过晚饭,李国强打开电视看球赛,郭小川打了个饱嗝说:“队长,今儿吃多了,出去抽根烟,遛遛食。”“是去遛食的吗?今天你跟大黄在停车场说的话我可都听到了,你们在密谋什么?”“我们没密谋什么,看你的球赛吧,我走了。”郭小川说完就想溜。李国强一把逮住郭小川,把他顶到墙上,做了个锁喉的动作说:“好啊,郭子,你要是不告诉我,别想出这个门,快说。”“好哥哥,快放了我吧,放了我就说,我喘不动气了。”李国强放开了他。

“哥,我真的不好说,这么的,你跟我们去一趟不就知道了吗?”“到底什么事,神神秘秘的。”“反正是好事,到了你就知道了,嘿嘿。”见他嬉皮笑脸的样子,李国强越发好奇,决定跟他去一探究竟。

他俩出了宾馆的大门,见大黄正等在门口,他见李国强也跟了来,笑嘻嘻地说:“今儿队长也被动员来了,郭子,真有你的。”

李国强跟他们来到宾馆旁边的一排平房,这里是宾馆的健身房,有保龄球、台球以及各种健身器械。进门右侧有台阶通往地下。三人沿着台阶来到地下室,这里灯光昏暗,一条长长的走廊上铺着深红色的地毯,走廊两边的房间都紧闭着门,走廊口上有个吧台,吧台上放着一只招财猫正在有节奏地挥动着手臂,两个浓妆艳抹的女服务员穿着旗袍站在吧台里,除此以外没有其他摆设。使人弄不清楚这是个什么地方。

“黄哥,郭哥,好久不见了,今儿还带来个大帅哥,给我们介绍介绍呗。”两个服务员用一种异样的眼光上下打量着李国强,李国强感到浑身不自在。“这是我们的队长李哥,今儿第一次来做保健,你们可要给他安排个好技师。”“您就请好吧,三位哥哥跟我来。”其中一个女服务员从抽屉里拿出一串钥匙走出了吧台。

“等会儿,郭子,做什么保健?你给我说清楚。”“帅哥,别那么紧张,就是让我们的技师给您松松筋骨,按按穴位,疏通疏通经络,能够有效缓解您的疲劳。”听她这么一说,李国强明白了,原来是按摩,自己以前在家附近的按摩中心也经常做按摩。常年开车落下了肩膀疼的老毛病,让技师给按摩一下也好。

那个服务员把他们三人分别安排在三个单间,给他们拿了浴袍让他们换上,说技师马上就到。单间非常狭小,放一张床后只剩下不到一米的空隙供人走动。李国强换上浴袍,仰躺在床上,等着技师的到来。

在他的认知里,技师一定是特有手劲的大男人,女人干不了这个。原来他家附近的那个按摩中心,既按摩又拔罐,连带着针灸和刮痧,那里的技师都是清一色的大老爷们,手劲特足,按摩完了,舒服好几天。

几分钟后门开了,一个身材妖娆、浓妆艳抹的女人走了进来,只穿着一件短小的吊带裙,屁股都盖不住,一股刺鼻的香水味扑面而来。李国强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惊讶地问“你是谁?”“大哥,我是来为你服务的技师小红,我会让你满意的。”女人说着就来脱李国强身上的浴袍。

李国强这才感觉不对头,他一把推开女人,去拿挂在墙上的衣服。“不许走,我把这个时间段安排给你了,不管你消费不消费都必须给我钱。”女人上来死死抓住他的手臂。李国强不想跟她纠缠,只想快点逃离这个地方,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几百块钱递给那个女人,就在这时,门“呯”的一声被人撞开,几个警察破门而入。“都不许动,举起手来。”

王晓艳把孩子哄睡着了,在儿子那胖乎乎的脸蛋上亲了一下,起身下了床,去洗那一大盆泡了一天的衣服。她从不用洗衣机洗孩子的衣服,老觉得洗衣机洗不干净。只有一件一件用手反复搓过,再用清水冲洗得一点泡沫也没有她才放心。

此时她正在揉搓着孩子的一条小秋裤,突然听到客厅里的电话铃响了。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去接电话。

“喂,你好。”

“喂,晓艳,我是黄大中的爱人周云,就是富华面粉厂打扫办公室的保洁员周姐,还记得我吗?”

“哦,周姐,记得,记得,好久不见,你还好吧。”

“我不好,我家大黄不是跟你家国强一起跑运输吗,现在出事了,你知道了吗?”

“出什么事了?我不知道啊。”

“警察还没有通知你吗?迟早会通知你的,郭子媳妇也接到通知了。”

“通知我什么?”

“警察通知我说,我家大黄嫖娼被抓了,判了十天拘留,还要罚五千块钱。运输队的小刘今天回来了,我去找他打听消息,这小子刚开始要命不说,我威胁他,不说就告诉别人他也嫖了,让他这辈子甭想找到老婆,他这才说了实话。去嫖娼的不只我家那个败家爷们,还有国强和郭子也去了。郭子媳妇是个没主意的人,只知道哭,我心思警察应该已经通知你了,想找你拿个主意。”

王晓艳放下电话,这个晴天霹雳一下子把她震懵了,只觉得天旋地转,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她支撑不住,瘫倒在地上。这不是在做梦吧,她挚爱的丈夫竟是个如此肮脏下流的人,自己把所有的爱、所有的信任都给了他,把整个一生都托付给了他,他却在背后狠狠地捅了自己一刀。难道以前他对自己的好都是假的吗?跟自己同床共枕五年的这个男人是人是鬼都没搞清楚,还傻乎乎地沉浸在他那虚假的温存里,世界上还有比自己更傻的女人吗?

天亮了,一束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照射进来,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妈妈,我饿了。”儿子贝贝起床了,赤着脚走过来,趴在她肩膀上撒娇。“宝贝,妈妈这就去给你做饭。”她扶着桌子挣扎着站起来。“妈妈,我要看《天线宝宝》。”她打开电视,用遥控器切换着频道,给儿子找他要看的动画片,突然辽宁台的一条新闻引起了她的注意,“各位观众,锦州警方昨天晚上成功捣毁了一个卖淫嫖娼窝点,现场的卖淫女和嫖客全部被抓”,画面中一个穿浴袍的男人正在把几张钞票递给一个衣着暴露的女人。虽然两人脸上都打着马赛克,但她一眼就认出那个男人正是她的丈夫。如果说在此之前,这突如其来的一切还停留在想象中,那么现在已经非常具体、非常清晰地刻进她脑子里了。“离婚,马上。”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向她发出愤怒的呐喊。

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王晓艳被命运抽了一记响亮的耳光,她被打得晕头转向,等她稍微缓过神来,痛苦像潮水般涌上心头,使她几近窒息。接下来的七天七夜,她不眠不休,像一具行尸走肉。痛苦、愤怒、委屈、耻辱等像轰隆轰隆的火车不分昼夜地在她脑袋里开着。


李国强被警方逮捕后,他真是百口莫辩,最后警方认定为嫖娼未遂,只给了他个警告处分,并未通知家属。郭子和大黄情节比较严重,被判拘留十天,罚款五千元,并通知了家属。被放出来后,李国强把运输队的其余几人召集起来开了个会,把事情的原尾跟大家交代了一遍,严令大家以后不许再有这种事情发生,否则开除。并嘱咐大家一定要严密封锁消息,特别是不能让他的妻子王晓艳知道。

他觉得反正自己问心无愧,还是不让妻子知道的好,因为他确实跟卖淫女在一个房间里被抓了,他也确实给卖淫女钱了,他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墙上的挂钟敲了十二下,王晓艳刚朦朦胧胧有些睡意,听见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她知道李国强回来了,她强忍着怒火,打定主意,先不动声色,看他怎么说。

李国强来到妻子的床前,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柔声说:“亲爱的,我回来了。”要搁以前,王晓艳会立马起床,先给丈夫放好洗澡水,再去准备夜宵。可现在她一动都不想动。“怎么啦?媳妇,生气了?这次接了个大活,出去的时间有点久了,也没顾上给你打电话,对不住了。”他握住她的一只手说。她把手抽回来,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冷冷地说:“很晚了,快睡觉吧。”

第二天起床后,李国强见王晓艳在厨房里准备早餐,他打开行李箱拿出一件羊绒大衣,跟她说:“媳妇,看我给你买什么了?上好的羊绒,你穿上试试。”“谢谢,先放着吧,我一会再试。”王晓艳面无表情地说。“还有儿子的奥特曼,喜欢吗?”“喜欢,爸爸,下次你给我买个天线宝宝吧。”“好嘞,下次爸爸给你买天线宝宝,现在爸爸带你坐飞机好不好?”“好。”“做飞机喽,呜呜。”李国强把儿子举过头顶,在客厅里转来转去,爷俩咯咯地笑作一团。

以前看到这个温馨的画面,王晓艳都会感到无比的幸福。现在却让她心如刀绞,她引以为傲的幸福家庭,她心目中如三浦友和般温暖忠诚的丈夫,原来都是她虚幻出来的。残酷的事实躲在温情脉脉的遮羞布后面,尽情地嘲笑着她这个傻瓜。

李国强只当她是埋怨自己出去这么久不给家里打个电话,心里有气,所以处处陪着小心。王晓艳则在冷眼观看着这个男人的表演。本来她还心存幻想,如果他能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或者坦白认错,请求她的原谅,她或许会考虑给他一个机会。可他却毫无廉耻地继续欺骗自己,她彻底死心了。

这个男人靠不住了,她必须为自己和孩子的未来做打算了。她找出家里的所有存折算算还有多少存款,然后草拟了一份离婚协议书。大致的意思是存款归她,房子和一辆货车归李国强,孩子由她抚养,李国强按月支付抚养费。做了这些以后,她又委托朋友帮她在近郊租了一套一居室的房子。

一切准备就绪,该摊牌了。晚饭后,收拾好碗筷,他打开电视让儿子看动画片,把李国强叫进卧室。

“我们离婚吧,这是我拟的离婚协议书,你要是没有异议就签字吧,找个时间我们去趟民政局把手续办了。”王晓艳开门见山地说,态度坚决,异常冷静。

“你疯了吧。”李国强意识到事情败漏了。

“到底是谁疯了,你在外边干了什么心里没数吗?”王晓艳厉声说道。

“晓艳,你听我解释,我是被冤枉的。”

“你什么也不必说了,这些天我一直在给你机会,你却一直在给我演戏,现在还想继续骗我,我被你骗得还不够惨吗?”

“我问心无愧,反正我是不会离婚的。”

“那就等着分居满两年吧。”

王晓艳说完,挎上事先准备好的包裹,抱起孩子,摔门出去了。等李国强反应过来,追到楼下,王晓艳已经抱着孩子上了一辆出租车,绝尘而去。李国强踉踉跄跄地回到家里,颓废地倒在床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要这样惩罚我”,他用被子蒙着头呜呜地哭了,这些天所受的委屈都化作眼泪流了出来。


为了养活自己和孩子,王晓艳必须尽快找到一份工作,这时她第一个想到了周阳。当初自己那么决绝地辞职,现在再去找人家,有点不好意思。但她顾不了那么多了,生存要紧。周阳已经升任为副总经理,主抓后勤工作,他在三年前结了婚,现在已经是一个两岁女孩的爸爸了。周阳很爽快地答应了王晓艳的请求,前台岗位没有空缺,暂时安排她做办公室主任的助理。为了方便接送孩子,王晓艳把儿子送进了厂里办的幼儿园。

有一天王晓艳在楼道里遇到正在拖地的周姐。周姐把她拉到墙角没人的地方,两个同命相怜的女人终于找到了能够倾诉的对象。

“周姐,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女儿今年中考,我不想影响孩子,先凑合着过吧,等孩子中考完了,我就跟大黄离婚。”

“你想好了?”

“我早就想好了,这个败家爷们不是一回两回了,这下可好,作进去了,回来跪地求我原谅,狗是改不了吃屎的。我对他已经死心了。”

“郭子媳妇怎么样了?”

“还能怎样,怀着孩子都七个月了,又没有工作,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呗。”

“晓艳,你是啥打算。”

“我提出离婚,他不同意,我在郊区租了套房子,跟孩子搬出来了,打算等分居满两年就可以离婚了。”

“晓艳呀,听姐的,你家国强向来是个本分人,不像我家大黄,这次他可能是一时糊涂犯了错,看在孩子份上,你就原谅他一次吧。”

“周姐,你不用劝我了,我有洁癖,没法原谅。”

王晓艳和孩子走了以后,李国强闷在家里颓废了好几天。可是手里的一些订单如果不能如期完成,他将面临着巨额罚款,他只好又带上他的运输队上路了。

李国强只能默默地守护着王晓艳母子俩,当他得知王晓艳租住在郊区,每天载着孩子骑一个小时的自行车去上班,感觉特别心疼。他在富华面粉厂附近的小区租了一个两居室的房子,租金是王晓艳郊区那套房子的三倍,怕王晓艳不肯住进去,他去拜托周姐。

有一天午休时间,周姐把王晓艳叫出来说:“晓艳,你住郊区太远了,正好我表姐一家人出国了,在富华面粉厂附近有一套两居室房子,委托我找个熟人租出去,不是为了挣钱,主要是帮着照看一条狗和屋子里的花花草草。租金跟你郊区那套房子一样就可以了。”

“哦,太好了,谢谢周姐,你可帮我解决了一个大难题。我很早就想买条狗陪贝贝玩了,我肯定能照顾好它的。”

除了有关孩子的事,王晓艳不跟李国强联系,李国强要想见到她们母子俩,只能在厂门口堵。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中考结束了,周姐的女儿考上了市重点高中,他跟大黄离了婚。保洁的工资不足以养活她和女儿,她辞去了工作,在小吃街开了一家拉面馆。

办公室主任吩咐王晓艳尽快招一个保洁员代替周姐。招聘启事发出去的当天下午,就有一个女孩来应聘。王晓艳见这个女孩长相漂亮,身材窈窕,不像是干粗活的。就问,“你叫什么名字,以前干过保洁吗?”“我叫李红,虽然没干过保洁,可我是从农村出来的,以前在老家的时候,什么活也干过,什么苦也吃过,干保洁对我来说就是小菜一碟,放心吧,姐,我一定会干好的。”王晓艳很喜欢这个女孩子活泼爽利的性格,就聘用了她。

李红果然没让王晓艳失望,手脚麻利,干活踏实,吃苦耐劳,嘴巴还特别甜,一天到晚“哥啦姐啦”地叫着,大家都很喜欢这个小保洁员。李红跟王晓艳关系特别好,王晓艳忙不过来的时候还会委托李红去厂幼儿园把儿子接到办公室来,贝贝也很喜欢这个阿姨,李红有时会像个孩子一样,跟贝贝在办公室里追逐着疯玩。

三个月试用期结束了,为了庆祝顺利转正,李红请王晓艳母子吃火锅,俩人推着自行车一路说说笑笑地从厂里出来。“爸爸。”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的贝贝眼尖,一眼看见了等在厂门口的李国强。只见李国强一个箭步冲过来,一把抓住李红的胳膊,“你这个女人,我可找到你了。” 贝贝看到爸爸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哇哇大哭。旁边的人都凑过来看热闹,“李国强,你发什疯。”王晓艳厉声喝道。李红整个人懵在那里。李国强夺过李红的自行车推着,命令道:“你跟我来。”又转过头对王晓燕说:“你也过来。”

两个女人跟随李国强来到一个僻静的街心公园,李国强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棒棒糖递给儿子说:“贝贝,你先去那边荡会秋千好吗?爸爸有事要跟妈妈说,”“好。”贝贝拿着棒棒糖跑开了。李国强指着李红对王晓艳说:“这个女人就是和我在宾馆一起被抓的卖淫女,我找她一年了,没想到今天在这里遇到了,你问问她,我跟她干什么了。”又转过脸来对李红吼道:“你今天必须把事情的经过如实告诉我媳妇,你害得我们夫妻都快离婚了。”

直到现在李红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抓住王晓艳的手,声泪俱下地说:“姐,我对不起你,都是我的错,大哥是老实人,你可别错怪了他,我俩什么都没干,他当时在房间里,见我进来立马站起来就要走。因为他占用了我的那个时间段,导致我无法再接其他活,我就抓住他,管他要钱,他为了尽快摆脱我,给了我几百块钱,这时警察进来了,正好看到这一幕,就把我俩抓了。”王晓艳听了惊愕不已,“你说的都是真的?”“千真万确,姐,当时我爸爸要动手术,我们家靠种地为生,是拿不出那么多钱的,我也是迫不得已才干了这个营生。”王晓艳听她说完,巨大的情绪波动使她感觉眼前发黑,差点晕了过去,李国强一把扶住了她。

一切都水落石出了,王晓艳心目中的三浦友和又回来了,夫妻俩又过回了那种你侬我侬、郎情妾意的生活。应该感谢这次情劫,不仅试出了他们爱情的成色,还让两个人都明白了什么是婚姻中最宝贵的,也懂得了只有两人齐心协力、用心经营,才能确保婚姻在漫长的人生旅途中永不偏离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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