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心里纠结又矛盾
那天下午四点多钟,司马燕满面春光地从外面跑回来,进了门头里,兴奋得连坐下都没来得及没坐下,就眉飞色舞地跟坐在竹子椅子上抽闷烟的司马祖说:“爸,我告诉您一件大喜事。最近这几天,也就是这几天,大方就要把咱们一家人的户口全都从咱们村子里迁到城里来了,紧接着就给我和我妹妹安排工作。大方还告诉我说,以后也给我弟弟找一个好的国企,安排一个像样的好工作。爸,今天咱爷俩就实话实说吧,像大方这样有本事,又听女儿话的闺女女婿,您到哪里去找啊!您说是不是?啊?爸,我给您找的这个女婿那绝对是一个能办大事的人,以后您和我妈妈就只管等着享清福吧。”
司马祖猛不丁的听了司马燕这一番话,一下子紧张地张着大嘴,愣愣地看着他的大闺女,心里寻思着,哎呀我的亲娘来,这么天大的好事情,我连做梦都没敢想一想,你这个闺女是不是发烧了,这不是大白天站在这儿跟我说梦话吗。
司马祖把手上的半截香烟丢在地上,用一只脚碾了碾,抬起双手揉了揉双眼,仔细地看着司马燕脸上的表情,心里寻思着,看闺女这个样子一点也不像是哄拢我开心的啊。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该跟站在自己跟前眉开眼笑的大闺女说什么话才好了,只是惊愕地睁大双眼,傻傻地看着大闺女。
司马燕兴高采烈,自顾自地说完,往前走了一小步,弯腰伸出一只手,端起小方桌上那个司马祖的茶缸子,直起腰来,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温嘟嘟的茶水,放下茶缸子,双眼看着坐在竹子椅子上神色惊讶的司马祖说:“爸,我跟你说的这些话都是真的。爸,你咋啦?不相信我说的话?好啦,好啦,现在我也不跟你多说了,说了你也不整不明白,也不相信,以后你就知道你的闺女是一个有脑子,有眼光的人了。爸,你以后不要再为我的事情发愁了,你看看你,这才几天的时间,就愁白了头发,让我看着都心酸。好啦,好啦,爸,你大闺女不傻也不憨,什么事情心里都有数,我走啦,爸。小邹还在外面的马路上等着我哪,我跟大方都约好了,晚上请公安局户籍科的贾科长一起吃个饭,专门说说给咱们一家人转户口的事情。”
司马燕说完转身走出了门头,朝着水果摊和萝卜丸子摊扫了一眼,笑眯眯地朝着她妈妈和妹妹司马英挥挥手,大声地说:“你们忙吧,我有事要去办,走啦。”
司马燕跟她妈妈和她妹妹司马英打完招呼,转身就朝大马路的方向快步地走去了。
司马祖坐在那儿心里一时半会儿还是不敢相信他大闺女刚才跟他所说的那些话会是真的,可他见大闺女说完话就风风火火地去办事去了,就像是真有这么一回事是的。尽管司马祖估摸不透是怎么一回事,还是有些慌慌了,一时之间屁股就像是针扎的似的坐不住了,他站起身子,走到门头屋门口,伸出一个白花花的大脑袋,朝着他老婆就大声地喊叫起来:“哎!我说孩子他娘,孩子他娘,你别在那儿卖呆了,赶快麻利地进屋里来,我有个事跟你说说,快,快点啊,让小英子照看着摊子就行了。”
司马祖的老婆面无表情地来到屋里,看着一脸笑容,满头白发的司马祖躺在竹子椅子上一上一下地晃悠着,洋洋得意地抽着香烟,不免有些疑惑地问道:“呵!老头子,都多长时间没有看到你这个熊样子了,今天一定是有什么好事情喽?赶快跟我说说吧,让我也跟着高兴高兴。”
司马祖的老婆说完,便坐到了椅子上,伸出一只手,端起小方桌上那个司马祖的茶缸子,喝了两口温嘟嘟的茶水。
司马祖躺在竹子椅子上一边一上一下地晃悠着,一边使劲地往嘴里抽了一大口香烟,把抽到肚子里的烟雾,慢慢地用两个鼻孔眼喷出来之后,这才起身坐在竹子椅子上,一本正经,有板有眼的把司马燕刚才跟他说的那一番话学给了他老婆听。
谁知道,司马祖老婆听完之后,不但没有高兴的蹦起高来,还板着一张蜡黄的满脸皱纹的大马脸,用鼻子使劲地哼了司马祖一声,不冷不热地说:“我还当是什么好事情哪!不是我说你了,你就是个没心没肺没脑筋的熊玩意儿。城里户口有什么好的,工作有什么了不起的,咱们是农村人,咱们是没有工作,可咱们这不是活得挺好的吗。咱们就是不到这城里来,那些年咱们也没有饿死呀!不是我埋怨你,咱们不到这城里来,咱大闺女也不会学坏的,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田地。你自己说说看,咱们一家人一天到晚过的这算是什么日子啊!你窝心不!吃得再好,穿的再好,有什么意思呀!”
“嗨嗨!嗨!你,你!你这个熊娘们,这话是怎么说的!四六不通,真是个四六不通的傻娘们。去去去,赶快滚出去看摊子去吧,我跟你说不出个什么里表来,没脑子的熊娘们。”
司马祖的老婆就像是没听见司马祖骂她似的,寒寒着一张大马脸,把手上的茶缸子重重地放到小方桌上,站起身子转身就走出了门头,看她的水果摊子去了。
司马祖挺扫兴地重新又躺在了竹子椅子上,也没有什么心思在一上一下地晃悠了,寻思寻思他大闺女刚才跟他说的那一番话,再琢磨琢磨他老婆说的这一番话,弄得心里头说不出来那是一种什么滋味。
当天晚上,郝大方把司马燕送到司马祖他们家大门口的时候已经是二半夜了。郝大方坐在车里看着司马燕开开大门,进了院子里,便开车走了。
司马燕轻手轻脚地开开屋门溜进了屋里,顺手轻轻地关上屋门,就像一条小花猫走路一样,悄无声息地摸着黑直接进里屋里睡觉去了。
司马祖两口子躺在床上就听见大闺女开开院子大门的声音了,两口子谁也没吱声,都一直静静地竖着耳朵听着司马燕的动静,听到司马燕开屋门,关屋门,上里屋里睡觉去了,司马祖的老婆这才侧过身子,闭上双眼睡觉了。
司马祖仰面朝天地躺在床上,睁着双眼再三地寻思寻思他大闺女下午在门头里跟他所说的那一番话,兴奋得更是睡不着觉了。他再三地又寻思寻思他老婆下午在门头里说的那一番话,心里就又堵得慌了,他究竟是高兴的,还是心思沉重的睡不着觉了,他自己也不知道。反正是院子里的大鸡都叫了,天也都快要亮透了,他才迷糊了一小觉。
第二天一整天,司马祖都心不在焉的,也不知道自己都在想一些什么事情,总之是心里头乱糟糟的。
那两天,有的时候,司马祖坐在门头里,别管是喝闲茶,还是抽闷烟,心里不由自主地就好这么寻思着,咱们司马家里搭上这么一个亲生的黄花大闺女,如果真的能换来一家老少都在这城里头过上大工人的富裕生活,过上大工人的那种舒心日子,倒也算是一件挺合算的大买卖,也不算是吃了什么太大的亏,反正闺女大了都得要嫁人,一个老泥腿子的闺女嫁到了县太爷的家里也是闺女的福分。虽说郝大方的年纪是大了一些,可他自己现在也算是一个有权有势有社会范围的大官了,大闺女嫁了这么一个有钱又大气的主,以后生个一男半女的,这一辈子都受不了什么苦,一个闺女家家的,这样一辈子也就算是享大福了,更何况自己一家人还都全能跟着大闺女沾光,说不定自己的儿子以后也能在这个城里头当个什么大官。
司马祖的脑筋只要是转悠到了这儿,郝大方晚上再来到他们家里的时候,拿不拿什么礼物都不打紧了,司马祖都会满脸笑容,格外地对郝大方又热情了许多。郝大方走了之后,他也不再给司马燕什么脸色看了,他也不再找他老婆的什么事了。
这两天,有的时候,司马祖寻思寻思自己这些自私、可恶、卑鄙的想法,心里头就又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苦涩滋味,他就会觉得自己的心眼太肮脏,太龌龊,就会暗暗地责怪自己不该连自己亲生的大闺女都想着来算计,就会感觉着挺羞愧,就不敢拿正眼看他的大闺女,就吃不下饭去,就会惶恐不安地睡不好觉,即使就是大白天在门头里的竹子椅子上躺着迷瞪那么一会儿,也会做一些乱七八糟,没头没尾的噩梦吓出自己一身冷汗来。愧疚和自责就像潮水似的铺天盖地的反反复复地朝他涌来,这种感觉简直压抑得他都快要窒息了。
那一夜的下半夜,司马祖睡觉睡得迷迷愣愣的,他清清楚楚地看见儿子司马军留着油光亮滑的大背头,西服洋装地站在一座高楼大厦的房顶上,焦躁地来来回回地走动着,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房檐边上,苦愁眉脸地往楼下看,那架势是想要跳楼,吓得他哇地大叫一声,猛地一下子就坐起了身子。他老婆这个时候也迷迷瞪瞪地跟着坐起身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只手紧紧地捂住心口窝,另一只手背揉揉眼睛,嘴里断断续续地说:“吓,吓死我啦,可吓死我啦。”
司马祖让噩梦给吓醒了,窗外一片漆黑,屋里头黑咕隆咚的,黑暗吞噬着整个卧室。司马祖寻思寻思自己刚才做的那个梦,就有一种无边的绝望感笼罩着自己,他静静地稳了稳心神,转头看着老婆,虽然看不清楚他老婆的脸色是什么样的,但从他老婆刚才说话的声调上就知道他老婆被自己吓得不轻,嘴里喃喃地嘟囔着说:“没什么,没什么,就是做个噩梦。天还早些,你躺下再睡一会儿吧,”
“你也做噩梦了?我就是被噩梦给吓醒的。我梦见咱大闺女披头散发,脸色煞白,光着身子在空中飘荡着,哭天抹泪地喊着要回家。吓死我啦,真是吓死我啦。吓得我手脚冰凉,你摸摸我的手,现在还冰凉冰凉的。”
司马祖听他老婆头脑清醒地说她自己做了这么一个梦,不是让自己刚才那一嗓子给吓的,弄得他的心里头更是七上八下的了,急头怪脑的不耐烦地说:“摸什么摸,你的双手从年轻的时候就冰凉冰凉的。做梦哪有什么真事,你快躺下再睡一会儿吧。儿子大了不由爹,女儿大不了由娘。孩子们都长大了,以后咱们俩还是少管他们那一些闲事好了。”
司马祖说完就躺下了身子,重新盖好被子,闭上双眼,可他躺在被窝里怎么也睡不着觉了,脑子里乱哄哄的,好不容易捱活到天蒙蒙亮,就心烦意乱地起身到南菜市场去忙活他的那些天天都忙活不完的小生意。
下午三点多钟,喝得醉醺醺的小焦,满脸通红,晃晃悠悠地来到司马祖他们家水果摊子前,伸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十元钱,笑嘻嘻地递给站在水果摊子里面的司马祖,又向前伸出左手,双手同时在苹果摊子上各自拿了一个红彤彤的大苹果,双眼看着无精打采的司马祖说;“老伙计,你不用称了,你家这两个苹果现在就值得上十元钱,就这样了。拜拜,拜拜。”
小焦说完冲着有些惊惶失措的司马祖挥挥手心里握着苹果的双手,转过身子就走,走了两步,扭过头来看着神情还有些惊讶的司马祖又大声地说;“老伙计,从这个月开始,你们家的门头租赁费,水、电、卫生、治安等等所有的费用都不用交了。这些事情我会亲自去一件一件地给你办妥的,什么事情你都不用操心了。别的地方我不敢说,在这个南菜市场里,不管是什么事情,只要我亲自出面说话,那还是管用的。”
小焦说完扭回头去,晃悠着身子,踉踉跄跄,横冲直撞地往前走去了。
那几天,小焦只要是喝了点酒,这种类似的话,他已经是不止一次地拍着自己的胸脯跟司马祖说了,每一次司马祖也没有当真过,只是看着有些酒意的小焦笑笑,心里却骂道:“你这个熊行子喝点酒就满嘴里喷粪,拿我开涮玩,早晚喝死你这个王八蛋。”嘴里还不得不说谢谢你、谢谢你之类的短话语应付着醉醺醺的小焦。
司马祖愣愣地站在那儿,右手捏着小焦刚才递给他的那张十元钱,双眼望着小焦摇摇晃晃往前面走去的背影,嘴里自言自语地说;“你个狗日的,跟我吹什么牛屄啊。不过,你个熊玩意儿就是天天拿十元钱来买我的两个苹果我也不会烦的。但愿你个狗日的天天都喝醉了才好呢。”
司马祖的嘴里嘟囔到这儿,心里却寻思着,我司马祖怎么会突然间就有了这么大的面子?这个狗日的熊货,以前一直都不怎么把我当人待,这两天他心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道道呢?是不是他的神经出了什么问题?哎呀!难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