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罗马人的故事》第3到5卷有感——什么样的人才能改变罗马？

  盐野七生所著《罗马人的故事》，前两卷讲述了罗马人崛起为地中海霸主的历史。如果说前两卷对于现代国家有着借鉴意义的话，那么讲述成为霸主后罗马如何应对自身的危机，改革自身的体制，那段时期罗马涌现出的风云人物的故事的第3到5卷，除了对现代国家以外，对生活在当代的每一个个体，都有许多值得参考与借鉴的地方。
  成为环地中海的超级大国的罗马，疆域空前扩大，问题也随之而来了：贵族与平民的矛盾再起；由元老院主导的少数领导制的罗马寡头政体机能已经衰退，对于已成为多民族国家、疆域广大的罗马来说，显得效率低下。它究竟适不适合新形势下的罗马？
  最先注意到元老院的统治危机的，是生活在公元前二世纪后三十年间的提比利乌斯.格拉古与盖乌斯.格拉古。兄弟俩先后担任护民官，在任上提出了一些旨在帮助平民的法案。这触动了贵族阶层的利益。兄弟俩利用自己身为护民官的便利条件，借助平民大会（只有平民能参加）的表决强行通过提案，凭借平民阶层的支持与贵族阶层/元老院阶级对抗。平民阶级一度在对抗中占了上风。但是格拉古兄弟毕竟只是护民官，并非罗马的最高官职，影响力有限。在自己实力尚且不足时就与统治阶级对抗，结局必然是失败的。兄弟俩最后都死于反对派与支持者互相爆发的冲突中。
  可见，要反抗现有体制，或者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业，必须保证自己拥有足够强大的实力。如果格拉古兄弟担任的不是护民官，而是罗马最高官职执政官的话，结局也许就完全不一样了。
  公元前2世纪末，罗马在与外族日耳曼人的战争中频频失败，暴露出罗马现行的兵役制的弊端。平民出身的将领盖乌斯.马略凭借自己在军中的威望，获得了选民的支持，当上了执政官，并作为总司令领导罗马军队。他改变罗马军队排兵布阵的方式，并进行军制改革，将兵役制改为志愿兵制。这一制度使得罗马出现了职业军人，也为日后武将依靠自己的军队威胁政府创造了条件。马略带领着改革后的军队取得了数次辉煌的胜利，他个人的声望也一路飞升。之后的几年里，他因此得以多次担任执政官。然而，平民出身的马略不具有政治才能，眼界有限，只能作为平民派的领袖和贵族阶层对抗，意识不到平息两者矛盾的重要性，也没有改革元老院体制的能力。即便他握有执政官的最高权力，也无法改变罗马。
  继马略之后崛起的，是路奇乌斯.科尔涅利乌斯.苏拉。苏拉出身于罗马的名门望族科尔涅利乌斯一门，虽然此时他的家族已经没落，但他体内仍然流淌着纯正的贵族血统。在公元前90年的“同盟战争”中，40多岁的苏拉获得了最高指挥权。他在这场战争中展现了自己的军事才能，从此他的人生走向巅峰：带领自己的军队出征平定了本都国王米特拉达梯掀起的叛乱，然后杀回国内，一路所向披靡，战胜罗马正规军（此时罗马政权已由平民派控制，苏拉被定为国贼），攻入罗马，靠军事力量当上了无任期限制的独裁官（原为特殊事态时才会任命的官职，一人担任，为期半年，拥有最高权力）。他诛杀异己，彻底清除平民派的势力。这之后，注意到元老院已丧失机能的他进行了改革，力图恢复元老院/贵族阶层主导的罗马寡头政体。完成这一切后，苏拉卸任执政官，安度人生最后几年时光。
  与马略不同，贵族出身的苏拉能看得更远，意识到罗马面临的危机：元老院机能丧失；除了军事才能之外，苏拉还具有政治才能。然而，他的贵族血统使他过于保守，因此最终选择了修复元老院体制，而非独创一个更适合新罗马的政体。他在他的一生中战胜了所有的敌人，是当之无愧的一代枭雄。但是，他成为不了带给罗马新生的英雄，因为他没有战胜自己的血统，不具有非凡的创造力。
  苏拉死后，隐藏起来的平民派们纷纷掀起反旗，反抗贵族阶层的统治。时势造英雄，元老院被迫授予按照“苏拉体制”，不应该获得大权的30岁左右的庞培指挥权。镇压平民派的起义后，庞培依靠在军队中建立起来的声望，迫使元老院给予他执政官候选人的资格，并成功担任执政官。（这在“苏拉体制”中同样是不允许的）之后，庞培肃清海盗，征服东方诸国，将罗马霸权进一步扩大。完成这一切的庞培，受封“大帝”称号，而此时的他不过40岁出头。庞培拥有军队与民众的狂热支持，壮年的身体，在全地中海范围内无人能及的声望与军功。如果说有什么人将改变罗马，带领罗马走向崭新的时代，那这个人非庞培莫属。
然而，这个人并不是庞培。
  盖乌斯.尤里乌斯.凯撒出生于没落贵族尤里乌斯一门，是马略的侄子。拥有贵族血统，平民派英雄的血缘的他，能够跳出平民与贵族的矛盾，站在更高的立场上看待两者关系。凯撒18岁时，正值苏拉攻入罗马，清洗平民派。由于许多人替他求情，苏拉才放过了凯撒。凯撒在32岁之前毫无建树，还欠下了巨额的债款。他的过人之处不过是拥有广泛的阅读量，高超的写作水平，以及善于找情妇罢了。
  这样一个花花公子在32岁时终于进入了政界。凯撒在担任按察官时，运用借来的巨款实施了一些利民工程，获得了民众的支持。之后他的仕途平稳发展，但仍没有什么大成就。他虽然因发表了一些有反元老院阶层倾向的言论而被元老院认定是平民派代表人物，但元老院从未把实力弱小的他放在眼里。庞培征服东方诸国归来时，37的凯撒还是一事无成。
  但就是这样一个凯撒，与庞培、克拉苏（罗马首富，凯撒最大债权人）秘密结成同盟，使庞培动员自己的军队、克拉苏动员骑士阶层投票，终于在40岁时首度担任执政官。他在按照承诺给予庞培与克拉苏好处的同时，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将元老院会议的内容公开透明化，运用执政官的权力与罗马政界另两大巨头和民众的支持在公民大会上强行通过格拉古兄弟曾提出，后来废除的有利贫民的法案。任期将结束时,凯撒通过出台法案，使自己随后到高卢行省赴任，而后便有了为期八年的高卢战役。八年间，凯撒一方面通过与庞培、克拉苏的同盟牵制元老院不出台对自己不利的法律，一方面训练出自己的强大军团，使罗马征服了高卢全境。高卢战役结束后，凯撒面对“元老院最终劝告”，决定率军进攻罗马。之后的几年间，他与已被元老院拉拢的庞培进行对抗，并最终战胜他，取得了内战的胜利。成为罗马最高权力者的凯撒出任独裁官，从建设新罗马到给予高卢族长元老院席位，从制定新历法“儒略历”到架空公民大会、削弱元老院权力，进行了全方位的改革，让罗马进入帝政时代。虽然他的改革尚未完全成功，就被暗杀了，但凯撒确实是改变罗马的人，引领罗马走向了新时代。
  凯撒在40岁之前一事无成，56岁被暗杀。在这短短16年的时间里，他完成了前无古人的壮举。之所以在罗马的众多风云人物中，只有他能做到这些，我想正是因为他有其他人不具备的品质、看得比他们更远。
  凯撒在担任执政官，获得最高权力后才与元老院主导的寡头政体进行全面对抗，避免了像格拉古兄弟那样的失败结局。
  兼具贵族出身与平民派英雄的血缘的凯撒，比他人更能深刻地意识到罗马需要一场彻底的改革，并非像马略、苏拉那样简单地作为平民派或贵族阶层的代表人物强化其中一方。
  凯撒具有强烈的政治野心，他的反叛精神和创造力不随年龄的增加而减弱。庞培从43岁征服东方诸国归来后再无大的建树，就是因为他没有改变罗马的人应有的野心。他最后由凯撒的盟友转变为敌人，也缘于他的政治立场不鲜明，才会被元老院派笼络。
  凯撒与苏拉是在各方面都极为相似的两个人，但最终苏拉没有改变罗马，是因为他对元老院主导的寡头政体的坚持。我认为他跟凯撒有着如此大的政治分歧，也跟两人的性格有关。苏拉在攻入罗马后，杀光了所有反对者及其亲族。而凯撒自始至终实行着“宽容”的策略：他宽容所有反对自己的人，不仅饶恕他们的性命，还让其继续担任官职。内战时期，对于被俘后仍不愿为自己效力的人，凯撒放走了他们，让他们回到庞培一方继续与自己对抗。像凯撒这样宽容的做法，才像是能主导罗马的新秩序的领导者的样子。
  但是，凯撒的宽容留给了反对者们可乘之机，他最终被反对他的人们刺杀了。这些刺杀者中却不乏道德高尚的国家栋梁之才，不禁令人感到悲哀。刺杀者与被刺杀者都是一心为了国家的高尚人士，只是两者的立场不同。刺杀者们力图维护已经衰老而不合时宜的元老院主导的寡头政体，就如现在不少排斥新科技、新兴事物（电子产品、二次元文化、年轻一代的新思潮……），固执地拘于传统、旧事物的人们一般。人们应该看到时代的变化，接受崭新的事物。过分拘泥于过去，就会导致这样的悲剧的发生。
  凯撒对待金钱的态度，也与他人大不相同。他将从他人手中借来的巨款如自己的财物一般使用，但都将其花在了有意义的地方：读书、追女人、以及公共设施的建设与维护、公共娱乐活动的主持、士兵们的赏金。人们固然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他借超出自己归还能力的巨款这一行为，但凯撒最终还是还清了欠款（虽然过了很多年）。从他借钱的用途来看，他基本只是为了自己个人的发展而使用这些钱款，并没有肆意挥霍。如果凯撒没有这样独特的金钱观，他就不会拥有渊博的学识，不会因公共事业而赢得民众的支持，那么说不定也就不会有日后那个改变罗马的凯撒。
  凯撒拥有多达数百个的情妇，这同样是饱受道德高尚者诟病的一点。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他拥有如此多的情妇却从未产生丑闻，足见他极其善于处理人际关系，有着非凡的人格魅力。这正是成为一个优秀的领袖所必备的条件。
  凯撒的计划性也是他能改变罗马的重要原因。他从40岁担任执政官开始，之后的人生环环相扣、精彩万分。事实上这应该都是凯撒早就计划好的。推至更早之前，也许凯撒从37岁参选大祭司，甚至从32岁在他姑姑的葬礼上发表演说，将仍被元老院定为人民公敌的平民英雄马略的画像带到葬礼上时，早已经规划好之后的人生了。正因为他将一切都做好了计划，他此后的人生才能如他所料一步一步向前发展，最终成为罗马世界的第一人，顺利进行改革。
  除了计划性以外，凯撒的预见性也是优于常人的。他在40岁担任执政官时，就预见到了高卢将产生的变故，于是通过修改法律使自己下一年到高卢行省担任总督，由此才有了八年波澜壮阔的高卢战役，凯撒才得以成为军事强人。他的预见性甚至在他死后也得以体现：凯撒遇刺后，他遗嘱中规定的继承人屋大维年仅18岁，默默无闻，无权无势。可是十几年后，屋大维最终打败了所有的竞争对手，成为了最高权力者，开创了罗马帝国。屋大维之所以能胜利，除了他个人的努力之外，也缘于他获得了拥护凯撒的民众的支持，他对凯撒精神的深刻理解和运用。可以说，屋大维的胜利，正是凯撒的预见性及他的精神的胜利。
  凯撒是天才，但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天才。他32岁才开始政治生涯，40岁才第一次站在权力的顶峰，50多岁才真正成为罗马世界第一人。大器晚成，并非天生的领袖和伟人的凯撒，他成就伟业的原因，值得我们每个人去揣摩、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