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会晤哈萨克军人

    日子过的真快,而且越老过的越快。刚过完"清明",转眼就到了"五一"。细想起来,己经过了好多好多"五一"了,但留下深刻印象的并不多。年年岁岁"节"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只是1993年的"五一"似乎还有些特别。

    那时,我在新疆阿勒泰地区某边防团蹲点,"五一"前转到与哈萨克斯坦接壤的吉木乃边防6连。吉木乃历史上就是新疆的通商口岸,1962年以后中断贸易和人员往来,口岸关闭。1991年口岸开通临时过货。1992年8月,中哈两国政府签署协定,同意吉木乃口岸为双边常年开放口岸,允许中哈两国人员、货物和交通工具通行。我曾怀着好奇的心情到口岸看过,口岸其实很简陋,没有什么象样的设施,一条沙石路连通两国,中间有一拦杆横着,两边则是臂带红袖章的两国边检人员,查验进出货物的证件和实物,验明正身后便撬起栏杆放行,宛如内地乡鎮自行设立的临时收费站。

    因为吉木乃位置特殊,新疆军区在这里部署了一个边防连和一个边防站。边防连担负守边任务,边防站则是新疆军区派出机构,代表军区处理双边事务。而我的任务是蹲点6连,并没有和边防站发生关系。"五一"前一天,6连指导员对我说,边防站的高站长请你去一下。其实6连与边防站也就隔几百米,我们俩就走了过去。

    边防站虽然只有十来个人,却是一个团级架子。边防站的高站长40来岁,戴上校军衔。虽然我当时30几岁,只是个副营上尉,但高站长对我很客气。我们互敬军礼后,高站长请我坐下,操着河南话声音洪亮地说,知道你来蹲点,正准备去看你。刚好明天边防站有个活动想请你参加,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我问,什么活动?高站长说,是这样子,按惯例边防站每月要和哈方会晤一次,这个月过去了,明天又是"五一"节,就定在明天会晤,你参加不参加?听了高站长的话,我的头脑急速地转了起来。

    这次军区政治部派我们到边防部队蹲点不仅是正常的调研和指导工作,而且有另一层考虑。当时,苏联刚解体不久,国内动荡,我军边防压力骤然减轻,军区需要了解边境形势变化对边防部队的影响,制定应对措施,加强部队管理和思想政治工作,以适应新形势下边防部队建设。临出发时政治部首长指示:只看不说,把情况带回来。首长并没有要求我们与外军接触。但是,我虽然在部队工作10多年,却从没有接触过外国军人,更不要说面对面会晤了,这次机会实在难得,错过就没有了。想到这里我就问,我可以参加吗?高站长见我有点犹豫便说,可以,也是一种调研嘛。只是要委屈你一下,不能说你是军区政治部的,太敏感,容易引起猜测,就说你是边防站的医生,刚调来,到时你不说话就行。我又问,会晤有些什么内容?最近边境没发生什么事吧?高站长说,放心,没发生什么,会晤只是一般地通报通报情况。听他这么一说,我放心了,便问,是他们过来还是我们过去?高说,上次会晤在哈方,这次会晤在我方。我又问,明天几点?高答,上午10点整。

    5月1日上午10时,我们准时来到中哈边境中方一侧会晤站。说是会晤站,其实更像是一个简易工板房,只是略高一些。工板房内没有任何陈设,只在正中摆了一溜长条桌,桌上用绿军毯铺在上面作台布,上面端正地供立着中哈两国国旗。不愧是军人约会,我们刚到,哈方军人也踩着点准时到达。我一看,双方人数相等,都是5人。一打照面,互敬军礼,然后落座。我方是:首席代表吉木乃边防站站长高上校、翻译、边防站副站长、我这个冒充的边防站张医生、边防6连指导员。哈方也是边防站长领衔,随行4人。我打量了一下哈方边防站长,这位老兄可能是牛羊肉供应充足,长得身材魁梧,膀阔腰圆,满面红光,滿脸的络腮胡子刮的净光,脸皮和下巴发青,居中一坐,象一座塔,两边各坐两人,也精神抖擞。我方中间坐的是高站长,高站长左手是翻译和副站长,右手坐的是我和6连指导员,也都目光炯炯,意气风发。我想,这两拨人要是在战场相遇,肯定是炮火连天,血肉相搏,不定厮杀成什么样子,哪还像现在这样稳稳地坐着搞什么会晤?

    会晤正式开始。高站长双手从头上端下军帽正放在面前,双方都整齐地摘帽,放在面前摆成一线。这时,高站长扯一扯领带,一声响亮地咳嗽,开始致辞。这份致辞,昨天高站长给我看过,大意是:一、回顾前段时间边境情况;二、通报我方工作;三、感谢哈方努力和配合;四、提出下步设想;五、对今后边境建设和管理的展望。致辞本也是正常的文稿,但经高站长用洪亮的河南普通话这么一宣读,顿时抑扬顿挫,语言铿锵,闻者仿佛看到铁流滾滾,兵器辉天映日,静静的会晤站顿时烘托出一派慷慨激昂气氛。高站长致辞完毕,肃然起立,双手将致辞呈交给哈方。接着,正坐在高站长对面的哈方边防站长宣读讲稿,这位老兄也出口不凡,说的全是外文,张医生我一句也没听懂,但看他表情整肃,仪态庄严,亦有凛然不可侵犯之气势。哈老兄读完之后,也将讲稿呈交中方。我知道,这些发言稿将作为重要文件列入双方军队档案,封存很长很长时间。会晤的正式文件宣读完毕后,就进入随意交流情况阶段,本来这一阶段是更具体更实质的阶段,一些一般性的矛盾和纠纷就在这时提出和商讨,因为当时正是苏联解体、对方整体实力减弱、哈方正在释放善意、而我方奉行的也是不惹事的外交方针,因此,当时中哈边境形势正处于"蜜月"阶段,风平浪静,和谐安宁。所以随意交流情况阶段就显得格外地轻松,会晤的正式内容就算进行完了。

    到吃午饭时间了,一般在哪方会晤,就由哪方提供就歺。今天我方是东道主,又是"五一"国际劳动节,高站长准备的午歺是面包、吐鲁番的无籽红葡萄酒和牛肉罐头等,还带了一些水果糖。这些食品,符合哈萨克人的口味喜爱和饮食习惯。比如水果糖这样的小零食,我们不太喜欢,而哈萨克生产的少,他们就很喜爱。午歺摆上桌后,会晤站的气氛就不一样了,由正式转为热烈。哈萨克军人顿时显露出直爽豪放的性格,哈站长一摆手,随行人员立刻从背包里掏出两瓶"俄得克"出来。"俄得克"是一种烈性白酒,是俄罗斯、哈萨克男人的珍爱,我尝了尝,觉得不怎么好喝,就继续喝我的红葡萄酒,哈方军人虽然豪饮,却没有我们的拼酒习惯,大家各取所需,边喝边谈,惟有高站长起身倒了一杯"俄得克"和对方对饮起来,我知道高站长斤半酒量,并不为他担心。

    午歺毕,我们走出会晤站,送哈方人员回去。走下山坡,便是一条几米宽的小河,河对岸就是哈萨克斯坦,连接两岸的是双方共同修建的一座小木桥,桥中间用油漆画了一条线。这条线,也就是国界了。双方乘着酒意,勾肩搭背,走向木桥,停在分界线上互致军礼,挥手告别。我一脚踏在线这边,一脚踏在线那边,骑在国界线上,恍恍惚惚有了出国的感觉。5月的阳光,下午正烈,仰头向上,明晃晃有些刺眼。山坡上,村民们正弯着腰在庄稼地里劳作,他们嫌热脱下外衣堆在地头,不时还有一两声吆喝穿过热哄哄的气浪传了过来,一派安宁祥和的景象。看到这一幕,作为一名戍边守疆的军人,我的心里也感到热乎乎暖洋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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