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也有诗和远方

每年的七八月份，是北方多雨的时节，我总是忍不住惦记门前的小溪，它是我忘不掉的家乡记忆。

每年雨季来临，小溪再次哗哗响起之时，母亲总会通过电话第一时间告诉我，她知道这个在溪边长大的女儿心里时常在记挂。

小溪由村子地势较高的东北头奔向地势较低的西南头，多雨的七八月，山泉众多，溪水便丰沛起来，整个小山村也会因为小溪的奔涌而更加秀美。

我家就在溪水的北边，不足五十步。最喜爱的是溪水清脆灵动的声音，傍晚，溪边最是清凉，也最是热闹。一身泥土的庄稼人从地里回来，一定会来到这溪边洗脸洗农具。暑热难耐时，住在附近的人会端着饭碗，坐在溪边的大石头上，两脚伸进清凉的水里，透心的凉，胃口也会因此大开，即使是馒头夹咸菜，也能多吃上一个。

晚上，溪边的蚊子很多，庄稼人才不怕，点燃一根火绳放在身后，蚊子再怎么馋嘴也是不敢靠近的。这时候，男人们卷上一支旱烟，互相讨教着怎样让土地更肥，怎样在秋天有个好收成；女人们则摇着蒲扇，一边聊着东家长西家短，一边哄睡着怀里的孩子。哗哗哗的溪水从脚底流过，无论多么劳累的一天想想也就过去了，明天还照样鸡鸣起来下地干活，庄稼人的生活就是这么简单。

我家院子高出溪流有五米左右，院墙有十多米宽，墙顶是近一米宽的台子，晚上我最爱趴在这台子上，刚好看到底下的小溪，不远不近。

等着大家逐渐散去，这时便是我和小溪独处的时间。“哗哗哗”，溪流的声音真好听。月光之下，小溪翻着白亮亮的小水花，快乐、自在，很有活力。有时，我会躺在台子上，抬眼便能看到深蓝色的天空，由缺到圆，又由圆到缺的月亮，有着数不清的星星作伴，这时的天地是如此的静谧。闭上双眼，溪流的声音便能清晰地传入耳内，哗哗哗哗，偶尔还夹有几只青蛙与蟋蟀的叫声。儿时的夏季，夜夜在小溪的陪伴下入睡，似乎在梦中也能听到它的声音。

早晨在鸡鸣中醒来，安静了一夜的溪边，又逐渐地热闹起来了。男人们赶着牛羊来河边饮完水早早地下地去了，女人们收拾完家务便会来这河边洗衣服。

李奶奶年纪大了，还是不服老，夏季农忙，她每天都抢着帮一大家子人洗衣服。张婶嘴长，专爱讨论各家的事，三五件夏衣，她能洗上两三个小时，直到其他人洗完离开没人再听她说话，她才会站起来拍拍屁股端起盆子回家去。王大娘为人正直敞亮，最瞧不上张婶这说东说西的性格，有时会和张婶杠上几句，张婶因此最怕王大娘，只要王大娘在，张婶会安静很多。杨嫂是外地来的女人，听说是杨哥到南方打工带回来的，长得细嫩又水灵，特别爱干净，每天都来河边洗衣服。自从杨哥娶了她，日子是越过越红火了。只是，杨嫂不爱说话，许是和大家不熟，语言又不通吧。有时张婶会故意找话和她说，杨嫂不爱听时，就直接装听不懂，张婶只能自讨无趣，等杨嫂走了，她又不知道要怎样评价人家呢。

小不点的孩子们不会有大人们这些心思，他们会离开大人一段距离，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去。

拿着玻璃罐头瓶抓蝌蚪抓泥鳅，弯下腰在清可见底的水下寻找漂亮的小圆石，或者找来五颜六色的小石头，就着溪水磨出多彩的颜料……小溪里有着无限的乐趣，若不是大人们连连呼喊，他们怕是要长在这水里不回家去了。

女人们洗完衣服叫上孩子回家晾衣服去了，上午半天的活这才只忙完了一半。她们还要带着孩子，拎上水桶去浇菜园子。溪水清凉，在女人们的水桶里舞起了水花，一桶桶地浇到菜地里，南瓜、菜豆、根达菜，和这突如其来的凉爽结结实实地撞个满怀，立马精神起来，叶子努力地舒展开来，原本为了躲避热辣的太阳而藏在叶子底下的瓜豆，这时候也会趁着这份清凉，伸着懒腰露出身来。这一伸腰不要紧，刚好被站在旁边的孩子们看到，他们欢呼着很快便能把大个儿的南瓜和豆角摘满一篮子。女人们带着孩子一起，把瓜豆拿到溪边清洗，在地里干活的男人们中午回来就能吃到可口的饭菜了。

午后溪边日头很毒，少有人去，这时小溪便成了鸭子们的世界。嘎嘎嘎的声音，在水面上阵阵响起，一定是它们在和小溪嬉戏。有时睡不着，我便偷偷地躲开大人跑到溪边看鸭子们在水里嬉闹或者捉泥鳅吃。偶尔运气好，还会在水底捡到一枚鸭蛋，回家在铁勺子里倒上几滴香油，再把鸭蛋打散在里面，拿到火上煎熟。虽然这样的好运在记忆里只有三四次，但是这香油煎鸭蛋的味道至今都清晰地记着。

九月底，天气凉起来，人们不必再到溪边乘凉，小溪逐渐瘦弱起来。三米多宽的溪面，瘦到两米、一米，不到十月底便彻底干枯了。每年的七月到十月，在庄稼人最需要它的时候，它一直都在，秋冬时节来临，天气干冷，小溪便隐身了。每到这时，我都要在心底默念：小溪，明年一定要早点来。

长大后，脚步越走越远，回到家乡的时间越来越少。小山村的水位越来越低，庄稼人的水井越打越深的时候，雨季再来临，小溪的河面只能有一米多宽了，有时还未到仲秋，它便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尽管如此，我还会年年盼望小溪的到来，无论我身在何处。

渐行渐远的只是和家乡的空间距离，那些有关家乡的记忆，是永远镌刻在心头的。爬过很多名山，访过很多大川，人到中年才发现，我一心想要寻求的诗和远方，其实并不遥远，它一直就在我内心的最深处。

家乡的云淡风轻，家乡的四时变化，有着最深情、最浪漫的诗意。近乡情更怯，那是因为家乡是最容易引发我们心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