畜生

老陈家有头水牛。

那头水牛铜眼大如锤，黑面大如鼓，长角朝天支。一坨屎下来，如飞瀑落涯。腰身的空气趋于枯草化，尾巴垂着，很少听到它叫，生了一头小牛，更加沉默。

最近老陈家的女儿婉儿一直在哭， 院子里充斥着许许多多地声音，婉儿的哭闹，老陈的安慰。这是多少年来少见的老陈的面孔。他家门前一群脚踩烂泥的鸡在围观老陈女儿的哭声，咯哒咯哒地叫着。刚生下的小牛犊也很闹腾，牛眼识人，那一双青玉般的眼睛，看着婉儿哭的起劲，它也来劲。趴在刚刚化雪后的泥上，蹭出一层层泥浆。

唯有老牛在默默的吃着草料。老陈没有心思管着老牛。

确实是可以偷牛的时机。

我和老陈做了十年的邻居，什么事我都随了他。

他的老婆春花原来是我的老婆，这头水牛原来也是我的。十年来，他要什么我就给他什么。就连我这个邻居的身份都是他赏赐给我的。

十年前，梅雨天连着半个月都是雨，雨从天往地落，湿气从地往天升，钩连起来，如牢笼，无形的限制活动。我们能在家里能做什么？喂牛，吃饭，家务，做爱。

春花在十年前的标准来说，就是完完全全地美人儿，村里的小伙儿谁不想娶了春花！我能娶到春花还是要感谢我老子，鞭打我多读了几年书。年年上坟我都要烧几本念书时写满字的课本，都给我见阎王去吧，我读书都要成了傻子，连媳妇都不能保护。

雨势见大，哗啦啦地声音在村口村尾响个不停。我和春花在床上翻滚，我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眼睛微眯看着坐在我身上的春花的后背，听着春花的娇声。

我说：“还说把我扔到雨里滚泥巴，你还不是在天天等这个时候。不知道村里多少姑娘想和我在床上滚呢。”春花说：“那你倒是去一个一个的滚啊，看谁最后被打着滚回来，回来你也别想吃我这口饭。”我说：“那你真是心善。”说着就要收枪起身，春花收的更快，死赖着不松，硬生生的黏着，说：“好哥哥儿，你要真是不能吃到哪家的姑娘，我也会给你吃的，谁让我是你的呢。”我刚刚也是作假样，来个欲擒故纵法，春花越是舍不得，欢声越是升高，我就愈加卖力。生生盖过雨声，慢慢荡漾，院里的黄狗叫了起来。

我和春花正起劲，忽的一下没了意识。当我再次醒来时候，周身被拇指大小的麻绳一圈一圈的绑在栓牛的木桩上。如同一扇关住牛棚的门。听到春花的娇声，有点耳熟的喘气声，吼着：“春花，春花，怎么了？”

“杨哥儿，啊，老陈他，啊。啊。强要我。”

“老陈，你他娘的狗娘养的畜生，什么混账事你都要做，你个先人板板都要崩的东西。”恨不得现在就拿个锤子把老陈锤成肉泥。

回应我的只有老陈的喘气，春花的哀求。

房间里声音愈加小了，只听到春花的哭声。不多时，穿着衣服的老陈拿着锤子往我走来。

我大声骂道：“你他娘的畜生，你不得好死。”说完吐出吐沫，一口一口往老陈身上吐。老陈也不恼，拿着锤子就往我后背锤，锤一下就说：“我要春花。”锤一下就说：“我要春花。”老陈越锤越有劲，后背的骨头脆脆响，已是碎的症状，啊的一声，我整个身子也是晕了。

在我还是孩子的时候，老陈就是我们的头头，他说一就是一，谁要忤了他的意，轻则被打，重则被独立。我从小只知道读书，身边没什么伴。我知道只要顺着老陈的意就会有人陪着，比那读书强了许多。故我一直怕老陈。

我最后不得不答应老陈，我的身子已经皮包骨。从远处看像一只落汤死鸡。我病了，不知道多少天，躺在床上。门旁时不时会有饭，我知道这是春花给我送来的，直到饿的要没劲才会去碰。

没一年，春花就死了。留下巴掌大的婉儿。

我恨，我恨不得吃老陈的肉，喝老陈的血。这恨一天不除，愧对春花。婉儿这些年虽还是个孩子，慢慢长开，有点春花的影子。看到婉儿我也是有点心软。没了娘也不让她没了爹。我要夺回属于我的一切，算来算去也就那老牛。

是夜，村里家家户户闭门早。

我偷偷的从院墙翻过，手里攥紧锤子，往牛棚走去。这个院子没有丝毫亮光，静悄悄的就像荒野。小牛窝在干草上，老牛也躺在干草上。或许牛就是会识人吧，老牛见到我没有叫出声来，小牛看到老牛没有叫它也没有叫。“乖儿乖儿，我带你回家。”老牛或许听懂了，发了轻轻一声哞哞。

我心欢喜，不料听到老陈屋里传出声响。是婉儿的叫声。这声出奇的大，我原来为什么没听到。“爹，你放开我。爹。”哭腔越来越重。四周都没灯光。我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什么事。靠近窗口听到老陈的喘息声，这一声打破了我的时间，我太熟悉，我不能忘。我整个身子入了魔障，提着锤子就破门而入，砸向那个恨到心坎的人身上，一锤又一锤。老陈啊的一声就没了声息，地上是血，我身上是血，婉儿身上也是血。这一切吓得婉儿直接晕了过去。院里的老牛大声的叫着，小牛也学着样子叫了起来。

四周的灯光亮了起来，我看到灯光映出的影子，各家各户，三三两两。不一会，村子就又没有灯光。

没几天我带着婉儿和两头牛走了。去了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收拾的时候我在老陈的屋里搜到了一封信，我只记得一句话，婉儿是我的孩子。

我仍然在放牛，身边有婉儿陪着。

婉儿说：“杨哥儿，来陪我玩啊！”

小牛的仰起头，它的眼神像极了老陈。

我似乎明白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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