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坤:散尽家财抗倭的明朝状元,人生结局怎么会如此凄凉?

1507年,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

淮安府商业街灯火凋零,伙计倚着门框伸展懒腰。全天候保持职业式微笑,脸部肌肉都好像僵硬了。

沈炜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像往常那般关店打烊。他拿起柜台上写好的公告,抹些浆糊后贴在门板上。

家中有事,停业三天。

沈炜蹲下身子绑好裤腿,以百米加减档跑步回家。剧烈运动激发气血翻涌,将疲惫感暂时一扫而光。

家里的灯火愈来愈清晰,依然像往常般柔和温馨。想到自己即将要做父亲,沈炜心中升起一股豪情。

老子是军户,你也是军户!

象传曰: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沈坤明显没有君子之风,喂奶不及时就哇哇嚎哭。在老爹怀里随意大小便,偶尔还舒坦的咯咯直笑。

年轻的父母手忙脚乱,完全跟不上科学育儿节奏。熬过身心疲惫的实习期,又准备给儿子办百日宴。

生,事之以礼;礼,尚之往来。

好友和乡亲们随完礼,排队夸赞婴儿长得很心疼。大人们开席后转换话题,只剩小孩子围着沈坤转。

小孩对大人谈论的事情没兴趣,只对各种新鲜事物充满好奇,这种美好真性也仅仅存在于懵懂时期。

别动,你把他弄醒了。

这个玩具,他能玩吗?

他什么时候会说话呀。

他眼睛还瞎骨碌转呢。

那晚,老沈对媳妇说道:我想扩大店面规模。

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

老沈没有看过致富经,生意规模照样越做越大。每次去外地考察项目,回来时都会带一堆新奇玩意。

从健身器械到诗书字画,品类齐全的堪比杂货铺。他想用可以触摸的实物,帮儿子筛选出天性爱好。

然而,它们在沈坤手里活不过三个月。

老沈看着日渐成长的儿子,聪慧与调皮完全成正比。他继续购置各种玩意,反正家里也不差那点钱。

小沈逐渐被喂大视野,从开箱活动中发现新奇点。别人家年纪相当的小孩,连衣服都是哥姐穿剩的。

贫与富只是物质差别,数年之间或有机会扭转。贵和贱才是精神悬殊,历经数代也未必能冲刷干净。

贫贱和富贵,是人生排列组合的极端。

村里的老学堂,又迎来一批新学生。

当年被拎进校门的孩子,如今拎着自己的孩子入学。房舍依然是原来的模样,教书先生却苍老许多。

学堂就像种子筛选机,用四书五经编织出网眼。大小尺寸契合的孩子们,才有机会接受科举的检验。

没有朝廷铁饭碗,自己想办法刨食吃吧。

军户,指不定哪天上战场。

经商,说不定哪天被逼捐。

读书,可以开悟启智。

练武,能够强健体魄。

从政,才是稳固职业。

老沈语重心长地劝导儿子,在校期间好好读书习字。只要成绩位列前三名,寒暑假就带他外出旅游。

沈坤扔下满屋子的玩具,背上书包蹦蹦跳跳进学堂。开学不到一个月时间,便混成班级里的孩子王。

爹,先生请你去一趟。

沈坤,把先生的讲台拆了。

吴承恩,上课偷看课外书。

你俩做家长的,说说吧。

老沈和老吴相视苦笑,他俩在当地也算有身份的人,儿子在学校犯下错误,照样得腆着脸接受训诫。

人生就是犯错的过程,只要没有涉及人身伤害,造成的损坏和不良影响,可以折算成金钱进行弥补。

犯错的人有痛感,这就是最大的成长。

老沈捐赠黄花梨桌椅,取消儿子的旅游计划。老吴承兑一百份期末试卷,封存儿子的神怪小说读物。

两个同病相怜的小孩,感觉遭遇人生至暗时刻。以他们目前对世界的认知,没有比玩闹更有趣的事情。

被父母老师逼进学习轨道,聪慧天性开始激发释放,逐渐发现书本中的乐趣,被动接受变成主动探索。

沈坤,比吴承恩小一岁。

彼我既羁,贯友通家。

吴承恩成为沈家的常客,沈坤也经常在吴家蹭饭。各种优渥资源进行互换,俩人的才华学识迎风暴涨。

老沈作为商界成功人士,眼光自然是毒辣老道。他赶走儿子的酒肉朋友,唯独对小吴的到访热烈欢迎。

卓亭公爱十洲甚,肄之家,谢诸闲往来者,唯承恩至,公辄喜。

有一次,老沈去陕西出差。

他路过秦岭一白的山货坊,相聊甚欢拿走几瓶土蜂蜜。回家后让儿子喊吴承恩,过来一起品尝蜂蜜水。

老沈望着青涩俊秀的小吴,对谈古今而洒洒无倦,不禁感慨道:吴君,此我不凡子也,状元耶?卿相耶?

看见沈坤略带不爽的神情,好像小吴就是别人家的孩子,老沈又大笑道:汝何嫌?读书不尔,非夫也。

真正的友情,不会因优秀而心生嫌隙。

人和人,多数时候看起来一样。

沈坤的家庭条件优越,风流才气在县里排得上号。然而军户世家的身份,是他和吴承恩最大的区别。

自从朱元璋创建大明,百姓户籍主要被划分四类。军户专门来承担兵役,好比藩王的儿子全是王爷。

时代发展冲淡户籍制度,但是潜意识影响依然延续。

吴承恩作为民户书生,可以有皇帝轮流做的观点。如果这句虚言变成现实,沈坤可能要扛刀上战场。

无论生命处于何种形势,生存永远属于第一要务。沈家的宅院翻修好几遍,健身房的面积不断扩大。

沈坤耍枪练剑呼呼哈嘿,吴承恩坐在石锁上看小说。课外活动时间结束后,他们又得研读科考重点。

谁也没想到,最终竟是副业成就他们。

1531年,25岁的沈坤考中举人。

沈家举办盛大的谢师宴,乡亲们不用上礼随便吃。老沈满面红光的挨桌敬酒,听到各种恭维话直乐呵。

沈坤和同窗好友坐一起,落榜的吴承恩默默无言。以他们目前对世界的认知,已经逐渐接近人生真相。

承恩

你媳妇是尚书的孙女?

你爹又盘下两间铺子?

朱应登把藏书给你了?

你下次考试肯定能过!

咱俩也来指腹为婚吧!

吴承恩抬头望着沈坤,能够感受到好友的真诚。尽管内心还有些堵得慌,他依然强颜欢笑端起酒杯。

这是沈坤大喜的日子,也是自己重新振作的日子。酒入愁肠激发万丈豪情,却和客观现实毫无关联。

吴承恩一辈子逢考必输,父亲在遗憾中与世长辞,儿子出生不久便夭亡,最后放浪诗酒而贫老以终。

他经历过无数次的失意,四十多岁被补为岁贡生。受人诬告愤而回乡归隐,写出旷世名著《西游记》。

多年以后,这位沧桑老者依然念叨着:我亡子凤毛,祭酒又尝许婚以女...

平淡,终究是生活的常态。

沈举人的日子逐渐平淡,照常进行吃喝拉撒睡。帮助父亲打理生意之外,还去健身房摧残各种器械。

经过会试落榜的打磨,沈坤放下身段认真生儿子。家庭生活富足而充实,唯独剩下功名场更进一步。

要是能考中状元,那真是迈上人生巅峰。

沈坤备战辛丑年大考,将所有复习资料搬进书房。他在屋角供奉着关帝像,每日定时更换瓜果酒肉。

朋友前来拜访时,听见沈坤向关老爷索要考题。他便胡乱编造七道题目,偷偷放在香案上捉弄好友。

年当大比,坤祈帝示闱题。一友诣其家,窃闻之,掩口去,即拟七题,潜置香炉下。

沈坤给关老爷更换贡品,发现香炉下面的小纸条。仔细看清考题涉及内容,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喊道。

我去,关二哥显灵了?

1541年,35岁的沈坤考中进士。

金榜题名被请进奉天殿,名落孙山只能掩面回乡。鲤鱼跃龙门的微小概率,吞噬大批人的美好年华。

庄严奢华的大明皇宫,仿佛有股震人心魄的力量。读书士子压制内心狂喜,想笑也只能露出六颗牙。

沈坤抬头仰望龙椅,上面坐着穿道袍的皇帝。

朱厚熜和沈坤同龄,14岁那年开始和臣工斗法。他自认为打遍人界无敌手,目光便逐渐升华到天界。

这位智商爆表的皇帝,对政事并没有多少耐心。因三鼎甲的开通权限要求,只能由他钦点新科状元。

嘉靖俯视着众位士子,好像在寻找三世清澈之人。不像内阁成员办事老练,糊弄人的功夫也炉火纯青。

殿试按照流程进行,首先长相要对得起观众,礼义廉耻环节的答辩很精彩,理想与谎言充斥整座朝堂。

事业,是从吹牛开始的。

说到做不到,那叫鬼话连篇。

说到能做到,才算知行相须。

本届状元:淮安府,沈坤。

自从隋朝开设科举,淮安近千年没出过状元。

沈坤打破历史零记录,成为轰动州府的大人物。他的画像被贴进各级学堂,并配以多版本励志鸡汤。

沈家张灯结彩大排夜宴,正员乡绅排队登门道贺。老沈拄着拐杖迎来送往,花白的须发间皆是笑意。

吴承恩也来了,当场为好友赋诗一首。

东风朝马散鸣珂,北极晴光带玉河。

寒食中官传画烛,春衣倚史捧香罗。

蓬莱雪后烟花满,阊阖天心雨露岁。

染翰朝朝供研滴,凤池新绿酌恩波。

状元及第牌匾缓缓升起,宾客们的内心各有滋味。沈坤尽情释放胸中豪气,酩酊大醉之后又哭又笑。

很多人羡慕他家庭优越,年纪轻轻就能考上状元。他们或许觉得是运气好,却忽略一万个日日夜夜。

老沈的家产,一个个铜板积攒的。

小沈的状元,一个个时辰积累的。

先天聪慧和后天坚持,一个也不能少。

沈坤酒醒后已是深夜,家仆正在清扫满院狼藉。老沈悠然惬意的喝着小酒,笑眯眯的盯着那块牌匾。

沈炜看见儿子走出来,让丫鬟去冲杯土蜂蜜水,然后低声问道:你现在是状元郎了,能当多大的官?

翰林院修撰,从六品。

春花秋月,夏云冬雪。

翰林院绿化工程很精致,不同的季节各有韵味。屋内每天早晨煮一壶茶水,喝完的时候就快下班了。

沈坤刚来时充满新鲜感,品茶办公之余眺望美景。他以十二分热情干工作,终究像茶水那般凉透了。

十三年不曾升迁,表面背后是什么样的本质?

同科进士都没他分数高,很多人的职位却比他高。提升职位大体两种途径,业绩爆表或者抱对大腿。

同版教材浇注的书生们,逐渐生发出不同的模样。精神模样大体两种类型,知行相须或者鬼话连篇。

有人号召多花钱,这才算爱我大明。

有人吹捧浅浅体,站台屎尿屁文风。

有些人宁死不屈,仗义执言怼权贵。

有些人年过八旬,深入田间搞研究。

沈坤好像忘记状元荣耀,潜心处理案头杂乱文稿。窗外风景看似冬春往复,细细比对却是大有不同。

从书生才俊到官场阻滞,门前清冷反倒本心稳固。细细品味繁华后的寂静,才有可能洞穿人生真相。

坤性鲠直,任气违俗。

1554年,沈坤调任国子监祭酒。

国子监是大明最高学府,严嵩和徐阶都做过祭酒。他和俩位大佬稍有不同,是被派往南京分部任职。

南京作为明王朝的陪都,组织构架图画的很复杂。然而各个部门常年空转,相当于是给朱元璋看坟。

离开北京,沈坤更加闲散了。

他们不用应付上级检查,出门就是秦淮河商业区。走进夫子庙的任何店铺,吃饱喝足只需说声记账。

如果日子这样延续下去,沈坤基本属于提前退休。每天喝着雨花茶批文章,兴之所至还能耍枪练剑。

直到有一天,沈坤再次走进江南贡院。

规模宏大的科举考场,比十余年前略显沧桑厚重。当初从这里考中举人时,他还是二十出头的小伙。

沈坤在贡院里随意游走,没人认出他是全国状元。岁月可以埋没石碑枯骨,却无法浇灭心缝的余火。

大人快回家,老夫人过世了。

1557年,沈坤回乡为母守孝。

沈家门前摆满各式花圈,吊唁的宾客排着队上香。父母辈的乡亲触景生情,自感距离这天为时不远。

老沈夫妇为儿子办生礼,儿子也要为他们办葬礼。一代代的血脉照此传承,延续着无尽地喜怒哀怨。

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

沈坤站在空荡荡的庭院,顿时觉得有些清冷孤寂。高堂父母撒手人寰那刻,发现自己再也不是孩子。

吴承恩拿着书稿走过来,递给他刚写好的墓志铭。沈坤望着半生至诚好友,空洞双眼逐渐缓过神来。

昔承恩与祭酒俱童儒,同试生儒郡县,一见相钦异,定交数百人中,因互拜父母,时卓亭公爱十洲甚...

沈坤:听说你在写《西游记》。

承恩:嗯,刚写出十几章。

沈坤:以你的文才真是可惜了。

承恩:你考中状元也没用上啊。

沈坤:哈哈...

承恩:人这辈子总该干点啥吧。

沈坤:听说最近倭寇闹得挺凶?

承恩:是啊,世道纷扰唉。

沈坤送走吴承恩之后,径直走向后院的健身房。他抚摸着锈迹斑斑的刀枪,心缝间的余火霎时崩燃。

军户世家骨子里的血气?大半生沉寂心有不甘?沈坤也说不清楚具体因由,总觉得自己该干点什么。

那一年,沈坤刚满50岁。

同年,倭寇从日照流窜淮安。

沿海百姓承担应缴赋税,却没有享受到安全保障。经过倭寇一茬茬的洗劫,最终发现还得自力更生。

沈坤变卖掉所有家产,招募到一千多位乡勇男儿(时邑人沈坤方家居,散赀募乡兵千余屯城外)。

面对专业抢劫团队,官兵稍作抵抗直接放弃,民兵拼力死战撑起防线(倭纵火焚烧,官兵且却)。

坤率兵力战,身犯矢石,射中其酋,倭始退。

城墙上空响起欢呼声,千百家庭免遭贼寇祸害。民兵之所以有拼命架势,因为身后是自家父母妻儿。

沈坤浑身沾满斑斑血迹,回头盯着安全区的官兵。双方的眼神里充满复杂,但是士气明显开始高涨。

有人想起沈坤中过状元,惊叹他打仗还如此勇猛。状元兵的称号不胫而走,比戚家军威名还早一年。

乡绅阮淳,带头向沈坤捐赠粮饷。

打仗烧钱,此外还很费人。

沈坤收起文状元的儒雅,释放出军户子弟的刚硬。四书五经里的之乎者也,转换成周密详尽的军法。

八股是科场取士的凭据,军法是沙场存亡的准则。前者可以推敲比对优劣,后者却以生死决出胜负。

沈坤,将文武两道融会贯通。

倭以二十二船从泗而下,坤极力会战。

倭越宿移舟淮郡,遇沈状元家兵,冲突复回。

总督胡公被围,坤子惟敬单骑突围挟胡而出。

1559年,倭寇由吴淞北犯淮安。

李遂作为巡抚兼抗倭专员,收到情报后急的团团转。他能够调配万余名官兵,对其战斗力却心里没底。

他派人请沈坤前来商议,双方计划在姚家荡刨个坑。经过官民同心协力围剿,此战几乎全歼江北贼寇。

戳死倭寇八百余人,就地掩埋形成土堆,名曰“埋倭墩”。

倭乱消弭了,人心开始散了。

状元兵名气越来越大,各阶层人士有不同看法。表扬褒奖还是抹黑搞臭,很多时候是出于利益需要。

人生就是犯错的过程,只有不干事的人不会犯错。道分阴阳而互为共生,一边倒的舆论肯定有问题。

坤率壮勇保其乡里,遂以军法榜笞不用命者。

其里中虽全,而人多怨之。

有儒生辈为谣言构之。

沈坤默默地坐在家里,想不通哪个环节出问题。三年守孝期间自费抗倭,难道保护乡民也有过错吗?

练兵不能怕流血流汗,总比上战场送人头要强。如果写两篇文章能退敌,谁能比得过他这个老状元?

有些人口头反对一切,只是想特异独行博眼球。有人满面笑容却暗藏杀招,是要独吞蛋糕一寸不让。

沈坤,成为他们眼里的新猎物。

同年冬月,沈坤收到北祭酒任命书。

他没有走进北京国子监,就被戴上枷锁关进昭狱,因为有人弹劾:私自团练乡勇,图谋背叛朝廷。

嘉靖皇帝最恨背叛二字,依然记得勒脖子的宫女。但对于亲自点选的状元,他好像并没有多少印象。

夫兵者,不祥之器,不得已而用之。

沈坤被拷打的血迹斑斑,不知道自己该交代什么。或许在狱卒们的眼睛里,任何事件都有不良动机。

人和人有时候看着一样,心胸之气可能完全不同。这位散尽家财的状元郎,只想努力做到知行相须。

秦岭一白前去探望时,沈坤斜靠着牢门奄奄一息,花白须发之间双眸清亮,却露出无可奈何的苦笑。

上命捕至诏狱拷治,瘐死狱中。

1560年,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

淮安府城门前人头攒动,众人脸上的神情愤而悲怆,忽听见城门楼子上传来的呼喊声:他们回来了!

远处的马车逐渐驶近,一口漆黑棺材映入眼帘。围观百姓自觉让出通道,默默地跟在后面走向城内。

53岁的沈坤屈死昭狱,朝廷对此没有任何解释。

他被埋葬在淮安金牛墩,状元兵剿灭倭寇的地方。追随沈坤的乡勇男儿们,向小孩子述说过往传奇。

七十多年后的崇祯朝,新科探花郎路过金牛墩。他眺望夕阳下的枯草荒坟,仿佛看见天地间的寂寥。

蔓草连荒野,天高雁阵分。

村翁谈往迹,英主宿雄军。

箭簇沙场冷,牛羊夕照曛。

最怜埋骨处,祭酒只孤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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