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好长时间,长勤夜里都做着同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也成了款爷,往上了带着花园和小洋楼,怀里还搂着一个城里的小洋妞,开着自己的小轿车八面威风地出现在村人的面前,花钱跟扔树叶似的。
梦毕竟是梦。每天早晨扒开眼屎听着光腿杆打着炕席那干的响声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不过是在梦里潇洒了一番,他仍是穷光蛋一个。这个时候,长勤总免不了要气愤地骂一阵子狗日的日子。日子就这么一日挨一日地往下过。做着发财美梦的长勤,一如既往,仍是穷光蛋一个。
一天,在村口麦草垛旁晒得暖暖的长勤听人说城里挣钱就跟村里人在太阳底下顺衣缝捉虱子一般容易,心里便蠢蠢欲动。长勤想着梦里做款爷时美死人的日子,就揣着那个发财的梦去了城里。
长勤到了城里,两眼墨黑,混了一段时间,只好加入了城里拾破烂的行列。拾破烂这活儿,又脏又累又臭,叫花子似的。但每日里扒拉扒拉也能挣上个三块五块的,得着手了,十元八元也没个准。
十元八元的钱,对城里人来说,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可对长勤来说,已是很大的奢侈了。为此,他感到十分满足。
也许是为了圆长勤的发财梦,也许是长勤命中注定要走这一步路,连长勤自己怕也没有预测到,只一夜的工夫,他真的一下子成了款爷。
那天一早,在车站候车室里睡了一夜的长勤,又拎着那只破口袋开始了他拾破烂的工作。在一个每天必去的垃圾堆里,他竟然一伸手就拾到了一个纸包。当他打开时,双眼不由得呆直了,周身也忍不住战栗了起来:包里全是一扎一扎的百元大钞!
长勤抬头环顾了四周一眼,见并没有人注意他,急忙把这个纸包装进了手中的破口袋里。他几乎没有来得及细想,便扒上回家的班车。
长勤回到自己的两间破屋里时,已是黄昏。他用磨杠顶死了门,又用炕席遮住了窗子。当他将那一扎一扎的钱倒在了炕上时,不知怎的,心里不仅没有了欣喜的感觉,反倒感到了一阵阵的惧怕。梦中的情境已杳如黄鹤,满脑子都是他在城里目睹过的令人恐惧的场面:两个城里人为了一笔钱舞刀弄棒大打出手;一个长相凶狠的家伙大摇大摆地将另一个人衣袋里的钞票装进自己腰包;还有那手里玩着寒光闪闪的小刀,向过路人讨烟钱的青年……更令长勤感到头痛的是:偌大的两间空房,现在竟然没有一处能藏得住这些钱的地方。现在,他不仅仅是对人,连同那些在屋里跳上跳下、跑进跑出的可爱小老鼠他都感到一种威胁。就这样,整整折腾了一个晚上,直到天亮时,长勤才无可奈何地草草找了个地方将那些钱暂时藏了起来。
长勤一直做着发财梦,自从有了这笔意外之财后,他变得惶惶不可终日,像个守门狗似的不敢离开屋子半步。夜里睡觉提心吊胆,生怕遭人抢劫,生怕老鼠找到了藏钱的地方,连同吃饭上厕所满脑子都是那些钱。那一天,一辆警车不知因何事开到了村里,他竟吓得躲在房后的草丛里,一天没敢动。
长勤时时感到有人已在背地里盯上他了,处处觉得凶险正向他袭来。长勤就找出了自己家里那把切菜的刀,有事没事做出一副心狠手辣的样子坐在门口霍霍地磨。
一天两天,十天半月过去了。刀已磨得铮亮了,他仍坐在门口磨,他似乎觉得只有这样心里才踏实些。
村里人便觉得奇怪,见着了便问:把刀磨那么快干吗?
长勤却是不语,后来再有人问了,他就说:杀他狗日的!
问的人虽然很想知道是和谁结了仇,但见长勤眼里那两道寒光,不敢再问。吓得浑身稀软,腿都挪不动。
一天早晨,村里人都在梦乡时,突然听到了血淋淋的一声喊:
我终于把你狗日的杀死了!
是长勤的声音。却没人敢去看。大家便急忙互相攒动,盘点了各家人数。
各家各户并没有少一个人。
于是,几个胆大的便相约去长勤家打探情况。
那时,长勤正站在院子里,手握菜刀,血淋淋地挥舞着,他的面前,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只老鼠。
长勤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