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们和踏踏的流水账

2022年2月11日,我们收养了朋友送来的一只猫,它原来的名字叫踏雪,因为它有四只雪白的小爪子。

它是一只小美短,身上满是黄黑色的虎斑纹,我笑它就是一只小狸花,确实,它长了一副标准的狸花脸,看起来挺威武,灵动的眼睛又大又圆,很漂亮。妻子觉得踏雪这个名字太小仙女了,它是只小公猫,我们叫它踏踏。

美中不足的是,送它来的时候它有点感冒,彼时的我并没有在意。

刚到家的时候,它很惊恐,躲在书房的角落里叫个不停,我们把清水和猫粮放在它旁边,轻轻带上了门。

第二天,它适应了,开始小心翼翼地探索这个新的空间,没几天就跟我们混熟了。它调皮的天性开始显露了出来,追逐着一个个小玩具,把家里拆得乱七八糟,没事就咬一咬我们表示它才是家里的主人,我们很高兴,觉得渐渐赢得了它的信任。同时我们也发现,它的感冒症状有所加重,最明显的表现就是眼睛中的泪水越来越多,于是我们买了氯霉素药水给它点一点,心想这不是什么大毛病。

这个南方城市的冬季今年不知怎的特别冷,踏踏开始不安分,夜里闹着要钻进被窝和我们同睡,那时的我还有些嫌弃它身上特有的味道,一次次把它从被窝里抓出来塞进它的猫窝,直到它不得不屈服蜷缩起来自行睡觉为止。

这样过了几天,它的感冒症状进一步发展了,开始精神沉郁,饭量减少,频繁地打喷嚏,鼻涕泡也冒出来了,整日里做母鸡蹲体态。我们有点慌,带去宠物医院一查,疱疹病毒、杯状病毒、支原体菌、波氏杆菌全部携带,表现出严重的猫鼻支症状,医生一下开了四五种药,我们有点发呆。作为新手的我们,当时连喂药器都不会用,只能请求医生做一下示范好好学习。

结果当天晚上踏踏就吐了,它本来想吐在角落里,但没有做到。

吐完之后,踏踏像个犯错的孩子不知所措地看看我,再看看妻子,怯怯的耷拉下脑袋,似乎在为把家里搞脏了而害怕受到惩罚。我们只好一边打扫卫生一边抚摸它的脖颈安慰它,告诉它这不是它的错,它舔了舔我的手。

这是它第一次呕吐,却不是唯一的一次,一直到今天,它还是时不时会呕,为这个问题我们烦扰不已,用了无数种药,到头来连医生都束手无策了。

紧接着的日子里,我们手忙脚乱地喂药、滴眼液、抹药膏,观察它的进食饮水以及大小便状况,一点点症状的变化都仔细记在眼里。十几天过去,在几种药水的轰炸之下它的症状终于有所减轻,渐渐恢复了精神,带着伊丽莎白圈到处跑,有时候会不经意撞到沙发角摔个大跟头,甩甩头哼哼几声若无其事地走开,我们会心地笑笑,心底都松了口气。

这段时间是我们和它最快乐的日子,大家都觉得踏踏没事了,经过这次折腾它一定会成长为一个健康快乐的大猫,我们之间的感情也日益亲密,甚至允许它跳到我们床上疯玩。它经常藏起来任凭我们如何呼唤就是不现身,然后在我们不注意的时候突然跳到面前吓我们一跳,在我们反应过来之前就蹦蹦跳跳地逃走,还得意地喵喵叫两声。

有一天,我卧在沙发上翻着一本小说,它好像被刷啦刷啦的翻页声吸引,跳到我的肩上蹲下来,紧紧盯着我手中的书页,就像一个好学的孩子一样努力跟上我的节奏,它的眼睛很清亮,很透彻。

快乐的日子总是很短暂----我无比痛恨这句台词。正当我们准备带它打疫苗的时候,幸福被猝不及防的意外打断,它的呕吐又开始了,越来越频繁,慢慢地也不再玩耍,好像总是很难受地盯着一点,这次我们有了经验,开始给它喂一些治疗肠胃的药。一周过去了,我们再次失算,它呕吐出来的不仅仅是白沫,还有未消化的食物,看起来进食都有困难了,每天都病恹恹地提不起精神。我们再次把它送到了医院,一番长时间的检查后,我们得到了最不想听到的病症,湿性猫传腹。

养猫的人大概都听说过传腹对猫的损害,对猫来说,这种病之前就是绝症,一旦发现只能安乐死。现在,市面上有了一种相对有效、但又不是十分有效的疗法----因为有一定的几率治不好,还有一定的几率会复发,而一旦复发几乎就是宣判死刑。治疗方案倒是很简单,打针,三个月,费用不菲,且每天必须在固定时间段注射。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针打起来特别疼,疼到猫甚至能在注射的时候跳起一米多高。医生在向我们介绍医疗方案的时候,恰好隔壁有只成猫在打针,惨嚎声几乎能把医院的房顶冲破,医生看到我和妻子脸色发白,不自然地笑了笑,说,也不是所有的猫都这样,有些猫打针时反应没这么大。

妻子咬了咬牙说,治。

第一次打针的时候我在门外,听到它的惨叫声,我感觉心脏被人狠狠捅了一刀。然后就是漫长的三个月,每天傍晚我把车开到医院门口等着,妻子带它去打针,回家的路上,她的眼睛总是红红的,我们沉默着,它也沉默。

一个月后,踏踏的病情似乎有所好转,我们松了口气,看来我们的运气还不错,踏踏不属于那倒霉的一部分。然而,让我们揪心的是,它还是每个月都会呕吐几次。呕吐的时候全身都在颤抖,腹部剧烈的抽动,看起来很是糟糕。

又去做B超,结果出来了,说是肠炎,胃炎,于是住院,再打治疗肠胃炎的针剂,我担心的问医生,这么小的猫,本来就有猫传腹,身上同时打这么多针吃这么多药能受得了吗?医生安慰我们说,没事,可以的。

是啊,又能怎么办?

其中的艰苦就不用细说了,一个半月后,带它出门变得异常困难,它体内的生物钟非常准时,每当时间将至它就会藏到沙发底下,说什么也不出来,有时我们呼唤的急了,它会发出类似婴儿哭泣的微弱声音,如同在恳求,在讨饶,能不能不去打那种可怕的针啊?那真的很疼。它一定是在以为我们在折磨它吧!殊不知,它以为的折磨它的人类,在听到这种声音时内心在不住地滴血,有好几次我们几乎都准备放弃任凭天命,让它过几天好日子,可最后关头又硬着心肠强行把它塞进猫包。

所谓的肠胃炎时好时坏,渐渐又严重了,它断断续续的呕吐,每次吐完后都一动不动。再加上打针带来的创伤,每日里它奄奄一息,凝重的表情仿佛都在诉说着对生命的厌倦,全然不像是一只人们认知中活泼可爱的小猫的模样。

到底是猫传腹,还是肠胃炎,亦或是其他未知的疾病让它如此难受?医生始终也没有个准确的说法。

日子在苦痛中缓缓煎熬,终于,濒临崩溃的妻子说,我们把它安乐了吧,生不如死,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我不同意,都治到这个时候了怎么能放弃,它才几个月大,怎么忍心!妻子一句话让我无言以对,她说,你曾经讲过,如果你老了,浑身都是病痛,你宁愿选择去安乐!你都可以,为什么踏踏不可以?你以为你是仁慈,在它眼中你就是恶魔,你只是满足于你自己的道德感,你就是自私!

她冲着我大吼着,你算算,踏踏从来到咱们家过了几天好日子!

是啊,痛苦的活着和安静地逝去,怎么选?

……

……

但终究还是没有安乐,说着容易,做起来很难。

最后半个月,正当我们以为希望就在眼前的时候,它却又出现了让人不安的行为,走路不稳,时不时打个趔趄,这种情况持续了几天,我们骤然紧张,急忙又去了医院,检查所有生化指标。意外地是,一切都变得正常,猫传腹基本治愈,可以停针,我们大大地松了口气,兴高采烈的回家了,一路上都哼着歌。

然而,第二天晚上,书房里突然发出沉重的闷响,然后是踏踏凄凉悠长的惨呼声,妻子冲进书房,看到它从书架上摔下来,仰躺在地面上,很困难的翻身,绝不是一只正常的猫敏捷灵活的样子,我们安抚它许久,心底隐隐地觉得不太妙。

夜里,妻子不放心,带着它睡在沙发上。凌晨的时候,妻子忽然把我摇醒,紧张地说踏踏可能不行了,快起来跟它道别吧!我惊慌失措地搬开沙发,看到踏踏斜躺在地上很大一滩呕吐物上,肚子一抽一抽地半张着嘴急促呼吸,它的眼睛已经失去了神采,脏污的爪子朝向天空抓挠着什么,像是要抓住最后的希望…我一下坐倒在地板上,脑袋嗡嗡作响,无助地用湿纸巾一下一下慢慢擦拭着它的身体,它的眼睛看不清或者看不见了,小爪子无力地扒拉着,我握住它的前爪,它不动了。

我和妻子都哭了,却不料二十分钟后,它竟然摇摇晃晃地又站了起来,但是它明显地身体垮了,能看出来它走路歪歪斜斜,有时还会摔倒,显然是神经受到了损伤。我们抱住它想给它最后的安慰,不料,它挣脱了怀抱,在房间内踉跄地走来走去,先是主卧,然后书房,客厅,其间还在客厅大便了----它从未在猫砂盆之外大便过,我想它是失禁了。最后,它跳到客卧的床上,再也没有了力气,仰面向天。我和妻子意识到了什么,怎么也没想到,一只猫也会去做临终的告别吗?我们静静躺在床上,抱住它还温暖的身体,此时已经顾不得它身上是否还有污秽。沉沉的黑暗中,看不到一丝光亮,我艰涩地对妻子说,天明我们送它走。

那天的情形现在想起来还历历在目,而后它在床上尿尿了,大小便完全失禁,天刚放白的时候还突然跳出我的怀抱冲向床下,因为眼睛失明的原因又摔了出去,正在我不明所以的时候它又开始呕吐,吐完后就瘫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身,妻子顿时泪如泉涌,说,都这时候了,吐哪里都可以!

天亮了,妻子把它和它心爱的小玩具,一只破旧的绒布小老鼠,一只我们自己做的小铃铛,以及一个能发出清脆响声的溜溜球一起放进了猫窝。我们赶到医院,我本来担心妻子承受不住,想亲手把它送给医生,不料妻子比我坚强,说我不用进去,在车里呆着就行,于是我看了它最后一眼向它挥手,心想我们的缘分终归走到了尽头。它没有看我,头高高昂起,茫然地伸着爪子在虚无中抓着什么,它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可是世间之事有时就是这么峰回路转,妻子没几分钟就回到了车里,我惊讶地看着她,她说有一个医生觉得还有抢救的可能,让她把踏踏放在医院,就当是无奈之下的尽一下人事,私下里治一治试试,我叹了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好,心想这是它的幸运呢?还是再来一次轮回,在它身上继续做那些痛苦的实验呢?我们只能选择这是它的幸运吧,毕竟这么善良的医生很少见。

还是当做猫传腹来治,还是打针,因为它的症状像极了是干性猫传腹,虽然连医生也想不通指标都正常的情况下为什么会出现这些表征。后来的几天我们像两只热锅上的蚂蚁,总想去问问它的情况,又总在指尖撤回询问的消息,大约一周后医生发来一段踏踏吃罐头的视频,我和妻子看着视频中的它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浑身不住地发抖。医生说他的精神有所回复,眼睛也能看见东西了,看来希望很大呀,只是病因仍然不能确定,目前也不敢停药,但是针剂小猫已经受不了了,痛得太过凄惨,连医生也不忍心再打下去了,推荐一种片剂,贵一些,能不能接受?我们说没问题,其实,这个时候的我们,可以说怎么做、做什么都没有问题。

这样大概过去了十几天,医生通知我们可以接它回家了,继续吃药就可以。再次见到踏踏前我的心里是很忐忑的,它还认得我们吗?宠物医院里的条件并不很好,据医生说它每天都很恐惧,再加上反复打那种很痛的针,基本上就是瑟缩在猫笼里一动不动,与其他小猫从不交流,它是在怪我们遗弃了它吗?会不会因此心生怨恨不再亲近我们了啊?我想错了,在见面的那一刻,它本来淡漠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似乎在闪着晶莹的光。它奋力向我身上爬来,大声的叫喊着,仿佛在说你们怎么回事啊,怎么这时候才来,知不知道我很难受?难道忘记我了吗?

这天夜里,它殷勤地用小脑袋蹭着我和妻子,哇哇大叫着在几个房间里蹦着跳着,窜来窜去,就是不肯去睡觉。妻子笑着说它这是在寻找自己曾经的味道呢,宣告它的王者归来。

截止到今天,它还在与肠胃炎、与疑似干性传腹作斗争,我们还是对它的身体状况忧心忡忡,为如何喂药大伤脑筋。但这回让人欣慰的是,尽管它还是呕吐、还会腹泻,它的精神始终保持得很好,每天上午都疯狂地跑酷,拉着我们陪着它玩耍,有时候,看着它蹦蹦跳跳的身影,我忍不住会想,难道猫咪也会经过大难之后看透世情,明白了及时行乐的道理吗?我还记得邻居当时知道了我们要带它打三个月的针,曾叹息着说众生皆苦,竟然连一只猫都过的如此不如意。我想世情真是如此,我们,包括踏踏,能够做的,或许只有尽力生活,珍惜每一段快乐的或难过的日子,最终默默离去化为一片寂静的尘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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