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那口井

古樟树,树洞柴废。沿着缄默的青青石板阶梯下行,家乡的那口井,依然静静地躺卧在那里,井口腾升的白气,缭绕着井口四周的巨石壁。几片枯叶悠悠转转而下,轻飘浮至清柔的水面,荡起圈圈涟漪。井口的活水口,汩汩冒出昔日的那丝丝畅流,流至满布青苔的洗衣池,又从洗衣池的出水口,流至前面的一条蜿蜒小河,淌至潇湘大地。

儿时,家里还没有买冰箱的时候,夏天贪的那一口凉,全靠那口井的馈赠。矿泉水置于井水中,再拿起,矿泉水瓶壁,焉然朦着一层厚重的白雾,流珠滑落出一道道透彻,与冰箱冷藏室中刚取出一物的表象无异。只管拧开瓶盖,一口自然的清凉,爽透心扉。夜幕时分,爸妈拎着玻璃内胆的“热水瓶”到井里咕嘟咕嘟装满水,塞上木活塞,拎回家,就是一家人夏夜消暑的冰泉,若倒上满满一杯,再加些许白糖搅拌,那股温馨、甜蜜、满足便充盈在心涧。

古樟树荫下,三五成群打牌的,挨坐着的地面,一堆堆待售的瓜果,白胖的香瓜,穿着翡翠绿夹黄白条纹彩衣的西瓜,插着的纸板,扭扭歪歪的字迹“香瓜8毛,西瓜5毛”。来客自己扯一个,挤在瓜果缝隙间的塑料袋,或是稻草菅编的草网,装好挑选中意的瓜果,果贩反扑手中牌在桌面,“来了”,撩起称杠成交买卖。被夏日高温裹挟的西瓜,就热吃,会略显酸味,把西瓜扑通投掷于井中,冷藏几小时后,捧出水淋淋的西瓜,尖刀轻抵触瓜皮,“咔嚓”一声,鲜红汁液,流出一股夏日特有的清甜香气,沁人心脾。

上小学那会儿,我家离学校近,去学校,只需要步行大概2到3公里路,家住得远的同学需要翻山越岭,走上7、8公里路程,我们会自己带着水瓶上学,以备解路途之渴。路过井边,先自饮足,再打上一壶满瓶口的水,继续前行,连同那些赶路人一样,路过井边,十指合拢轻轻捧上一小瓢或是洗把脸解解乏。家乡的那口井,默默地滋润着,无数奔波人。放学后的自由散漫好玩,是孩童的天性,逗留井边,拾一废弃塑胶袋,团做活塞,塞住洗衣池的出水口,井的活水口,流淌着的水流不够猛劲,掏出洗净带手柄的铁饭碗,人工舀水往里灌注,直至水面齐平四方池口。卷起裤管、挽起衣袖,光着脚丫泡在冰冷的水中,你泼我,我泼你,湿了衣服也没关系,走回家,衣服也就干了。

曾经有人在井里手捧甘冽豪饮时,不慎将手上金饰滑落至井里,井被几台水泵抽干,四方的井,水面倒映着一圈黑压压的人头,可见井底和巨石堆砌的四壁,汩汩涓流着大大小小的泉眼。夏热酷暑,久旱干涸的水田,裂开公分长的口缝,那些泉眼,使得井的水位也不曾出现下降的痕迹。

在孩童眼里,井是神秘的。大人们常常拉长了嗓门:“蹲远点,小心掉井里去了。。。”一双双如井水清澈的星星小眼睛,骨碌碌地转着,盯着六尺余深的井底,有自由欢畅,游来游去的小鱼,看似游在眼前近处,试图用手捞起小鱼,却发现,伸入水中的小手,与鱼身之间的距离相差甚远。石壁缝里,螃蟹露出脑袋,瞪着两只机灵的大眼睛,偷窥着这世界。孩童也总想能趴在井壁上,够得着抓住它们。一个人拉着一个人的手,或拖着一个的脚,使出孩子之间才有的那份纯真的信任。井里也偶有游蛇,虽无毒性,孩童亦惧之。墨绿如发丝的水草,滑润如玉,只有轻手方可撩起,但在水里也是抓不住,握不紧的。井底也有不少数的钱币,不知是路人弯腰掬水喝,不慎掉落,还是对着渊源流长的古井,抛币的虔诚。水面如镜,看着自己的倒影,深可见底的井,还有五六抱粗的古樟枝叶的倒影,仿佛时光静止,透过茂密树叶倾泻而下的光线,井水静静的流淌着岁月的流光溢彩。

冬天井水是温热的,人们从地里采摘的鲜蔬果,汲一桶井水,洗净一身泥,透出自然的光鲜。尤近年关,所有外出的人儿归,井边也就熙熙攘攘热闹起来了,排队挑水,洗衣,洗菜,呼哧着冬日的白气,闲话家长里短。孩童们,用手捞井面飘浮的白烟。冻僵的小手,泡在温热的井水里,顺着指尖,瞬间回暖全身。在欢声笑语的沸腾里,迎来红红火火的年。

井也有显得悲怆的时候。谁家老了人,亲人会来井里取水,俗称“清水”,记忆里,爷爷逝世的那天,爸爸他们兄弟来到了那口井边。我到现在也还没有明白是什么意思,也不愿知道,不愿问及。

这条热闹的街,如今人烟稀少,古樟苍老颓废,井依然静静地淌在这里,水却失了昔日的清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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