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行公子

我是阳澄湖的一只蟹将军。

自出生起便生活在这片水域里，算起来已有十月之久。与其它食腥啖荤的虾兵蟹将们不一样，我自小以甘露、浮萍为生，身形虽比同族瘦小，却也因此得了一副洁净如碧的盔甲。

又是一年春寒料峭，蟹妈妈拖着笨重的身体躺在洞穴里，每日潮汐隆起，蟹妈妈的腹部就会露出一片黑压压的透明物体，宛似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我知道，我即将有兄弟姐妹了。

果不其然，不出三月光景，我的兄弟姐妹们便降生了。蟹妈妈每日带着成群结队的跟屁虫，在这片清澈的水域里畅游。

四五月份，时气渐暖，阳澄湖的水温润舒适，水草生得极旺盛，我和兄弟姐妹们每日肆意地品尝着甘甜的水草，体型也都渐渐壮硕起来。

蟹妈妈活至二十四个月，在我族中已是长寿将军了。寿终正寝之时，百般嘱托，切不可贪恋荤腥，到湖水下游去。我挥舞着触角，表示会照顾好弟弟妹妹们，蟹妈妈看向我，长叹一声，最终寿尽归天。

弟弟妹妹们问我为何不可到湖水下游，我只说，下游的水质不利于保持我们光滑碧绿的盔甲。

可其实我并不知道下游有何物，蟹妈妈从没去过下游，她也不知道。

但有一点我很清楚，曾经跟着群蟹去了下游的哥哥姐姐们，再也没回来过。

转眼寒露已至，湖水渐渐转凉，我只觉四肢愈发慵懒，便待在洞穴里不出来。

上游的水草渐渐稀少，可食用的浮萍也没了踪影，弟弟妹妹们每天饿得饥肠辘辘，好几次被下游的荤腥味吸引，若不是我力大无穷的四寸麒麟臂，怕是拦不住这些小家伙们。

但下游的味道着实诱人至极。

眼看着弟弟妹妹们每天无精打采，我决定偷偷去下游看看情况。

下游的水质虽不及上游清澈，但食物却是十分丰盛。我第一次品尝到荤腥的滋味，的确比水草浮萍的味道强了不知多少倍。

饱餐一顿后，我决定去叫弟弟妹妹们。

可我再也找不到回上游的方向了。

我落入一张巨大的网中，这里面有许多我的同类。来不及分辨他们是何族何支，我便被五花大绑困在了一个黑暗的箱子里。

四肢不能动弹，但却可以呼吸，我来到了一个花花绿绿的世界。

我被放在冰盘上，身边是我的同族。他们也被五花大绑，紧张又好奇地观察着周围的世界。

我总能看到一双双眼睛落在我这里，眼前这些走来走去的庞然大物们不时用手指着我，甚至不停地摸着我光滑的盔甲。

我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四肢依然无法动弹，它们大抵已经麻木了。身边的同族们越来越少，有的缺氧死掉了，有的被这些庞然大物们拿走了。

正当我魂迷神痴之时，我看到一双清澈的大眼睛，一双肉肉的小手向我摸了过来。

这是一个被叫做“人类”的小女孩，她干净的眼睛让我想到了阳澄湖的水。

说实话，我太想家了。

后来我被小女孩身边的女人带走，随之离开的还有我的几位同族。

我依然被五花大绑，甚至更难受了。我和我的同族们被放到一处干净的蒸笼里，身下的温度越来越高，我的意识逐渐模糊，看到同族们碧绿的盔甲渐渐失了颜色……

灵魂离体时，我才意识到我的螃蟹生涯已经结束了。

我在半空荡荡悠悠许久，直至女人将蒸笼打开，我看到了我自己，曾引以为傲的墨绿色盔甲变得通体粉红，那是蒸熟后的样子。

我缓了良久才接受这个现实，一转身，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被大卸八块了——小女孩舔着我的肉汁，将最精华的蟹黄抹了一嘴……

我不忍再看，决定回到我生长的地方，最后看一眼我的弟弟妹妹们。

第一次以俯瞰的视角看阳澄湖，发现这个地方其实并不大，曾以为永远爬不到对岸的湖泊竟然一眼就望到了边。

我将视线聚焦，发现了我的弟弟妹妹们——

有的还在上游跃跃欲试，有的已经爬到下游成为巨网里的一份子了。

我长叹一声，飘然而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