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父的女人

在接连几场不应该的雨里秋天来了,温和的风立马变得飒飒,山开始染色,大片的稻田满目金黄。绿皮列车在这大片的金黄里呼啸而过,表妹打电话过来,问我几点到。今天是姑父的七十岁生日。

姑父家在农村,姑姑走十几年了,我一直没有再去过。几次在亲戚家的婚礼上遇见姑父,依旧黑瘦,变化不大,精神头很足。几近没牙的嘴使得两腮塌陷,才显出一些老态。听说姑姑去世不久他就伴了老伴,只是我从未见过。据说对姑父很好,姑父爱喝酒,每次在外面喝醉,她就去把姑父背回来。姑父牙不好,她就把鸡下的蛋给姑父蒸鸡蛋糕,自己一口舍不得吃。听了挺感人,对这个姑父的女人由生敬意。

原来的土路铺上了沙石,依旧窄得只容一架马车过去,几棵老柳树挂满岁月的沧桑。一个不大的小院紧依路旁,院里两间砖瓦平房,是村里扶贫给他们盖的,那年姑姑还没去世。原来他们有一处大房子,姑父养马的时候赔钱还了外债。

一些早来的亲戚,站在院外的路上闲聊。房门大开着,灶火红红地烧,蒸腾的水气涌上屋顶,与炊烟混在一起。瓦蓝的天上几朵白云静静地漂浮。姑父正屋里屋外招呼。一转身看见我来,拉着我的手问长问短,问S父亲身体怎么样,孩子放假没有,爱人怎么没来。一如姑姑在时的亲热。

不大的院子西侧的栅栏里养了二十几只鹅。东侧的简易棚子里养着十几只鸡。凌乱拥挤。鸡鸭鹅粪的味道,炒菜的油香味,还有灶台里玉米杆燃烧的烟火味道,奇怪地柔和在一起,竟是熟识亲切,俨然姑父不减的亲情。两只脏兮兮小狗守在园门角落拼命地叫,我走过去好生安慰,它们胆小的跑进窝里,不时探出头来叫几声。都说狗通人性不咬自家亲戚的,只是怪我来的太少吧。园子不大,我走近去找了几个柿子。

厨房里满满的,大锅里冒着热气。一张圆桌上摆满了菜,两个表妹烧火的炒菜的忙的不亦乐乎。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站在旁边帮忙,表妹要她拿一个碗出来,大概是耳背的缘故,递了一个盆过来。表妹说不是她又递了盘子。表妹无奈弯腰笑,她知是不对了,索性把装着盘碗的盆一同拿了出来。那盆也有些重量,她就那么执拗举着,我看不过就接了过来。

表妹从里面拿一个碗出来,她看明白了,指着小条炕上的杂物说,那里不是有碗么。我忽然意识到,她就是姑父的女人吧。不由得仔细打量起来。个子不高,看不出年龄,虽上了年岁,皮肤却是很白净。表妹问她那里有香菜,也没称呼她什么,看来这么多年也没改口叫妈。其实把姑父照顾得这么好,做儿女的心里还是感激的。我自告奋勇跑进园子,寻了一圈,空着手回来。原来她们还有一块菜地在路边。

我不知怎么称呼她,那种感觉很特殊。我感觉得到她对姑父要比姑姑好的多。姑姑当初是换亲嫁给姑父,所以对姑父一直也不是那么好。想想姑姑姑父都是可怜的人,互相折磨了半辈子,真是令人叹息。好在姑父遇到了她,这就是缘分吧。她很安静,与姑父在一起也没提什么要求,甚至家里的收入都是表妹帮着经管,她也不过手。

那片园子在路边,园门秸秆编的。上下绑了三道,她说怕人把菜偷了。打开园门告诉我香菜在里边,就转身回去了。小院子里绿油油一片,油麦菜,刚露头的小葱,白菜芹菜,黄瓜竟然也还绿着,生机勃勃。小心地跨过白菜,找到一小块的香菜。半指余长,香气浓烈。我顺手又摘了几片白菜叶,嫩嫩的,特别喜人。心里由衷的赞叹老人家。

吃饭的时候,没人叫她。她也不言语,屋里屋外的送些东西,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看不见开心也看不见抱怨,在众人眼里她似乎不存在,没有人称呼她什么,她似乎也就从未在乎。姑父也不特意关照,一个劲地张罗着大家喝酒。也许就是这种彼此都不刻意在乎的关系,才说明他们之间的默契与感情的深厚。

几个孩子吃完,桌上有了空隙。她端了碗过来,半碗辣酱,半碗白酒。自顾个儿地喝着,桌上的菜也不吃几口,像对这一桌子人一样,仿佛都不存在。不言不语,安安静静。人真是缘分呢,想当初因为喝酒,姑姑没少与姑父吵架。看着她自斟自饮的样子,想着平日里,老俩口吃着自家的小菜,举杯对饮,到也真是令人羡慕的幸福呢。

列车在秋夜里穿行,车上人少,斜倚在座位上,我沉沉的进入了梦乡。没有在那住,安静地告别表妹,没有惊动姑父,他们还聊得火热,不忍心扰乱。老太太在外屋拾掇,一如我来时一样,没有言语,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其实我们彼此就是个陌生人。乡下的夜,繁星闪闪,一弯新月挂在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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