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睡屋

这是这座城市里最普通的一个城中村,一排排整齐密集的民房无法横向延伸,只能纵向加层再造了,目的是为了再多建些房间用来出租,给守着这片祖屋的后嗣们增加收入,也为挣扎在这个城市边缘的人群提供更多的安睡屋。

我刚来到这座城市时,是从网上租的小区公寓房,住了有三个月,便感觉这样微薄的工资竟要支付如此昂贵的房租,实在是点力不能及了。在房租到期之际,便一头钻进了这个离公司稍近些的城中村寻找自己能稍微满意点的房子。

利用午休的时间转悠了两个中午,总算找到了一间价格低廉房屋干净的小屋。不到十平的空间挤在这栋坐北朝南民房的三楼西南角,门前是楼层的平台,平台的三面整齐地围了七间小屋,只有南面是一排扶手可以扶着望向地面。

房东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女人,后来住进来才知道是这家人新娶的媳妇,说是专门在家生孩子兼收租的。看房子的时候房东说她家只剩这间房了,上个住户爱拖房租刚刚撵走没几天,说着还抑制不住作为生意兴隆的包租婆的优越感。在我很爽快地缴完半年房租之后,房东对我提出的借一借她家的电动三轮车搬家的请求也是满口热心地答应了:“随便骑,当自家一样。”

我是趁周末休息搬的家,三个月累积的大大小小的家当竟然塞满了三轮车的整个车厢,这让我不禁决心要控制一下自己的购买欲了。我把行李拉到新的出租屋时,房东是刚刚睡醒午觉的样子,竟还热心地帮我提些盆盆罐罐上楼,我是由衷地感到感激的。

因为是周末,在我上下楼提取行李的时候,是碰到了一些新邻居的,有的准备出门有的则刚刚回来。虽然我和他们都是初次见面,但是在楼梯间相遇时彼此还是都能互相点头表示算是认识了的样子,唯有他。当时我正抱着一床被子爬着楼梯,臃肿的被子塞满了狭小的楼梯间,到二楼的时候他正巧从三楼下来。我是一眼就看到他了的,内心怀着些许的抱歉因为挡了他的过路,而他是一直低着头的,楼梯间昏暗的光线使我不能确切地看清他的表情和眼神。他是一直下到我的被子前面才发现此路不通的,只见他毫无表情地瞅了我一眼便随即转身向楼上走去了,而我虽然对他的淡漠眼神感到有些不舒服,也还是低声说了句不好意思。

我是后来才发现他就住在我的隔壁的。我和他的工作时间不太一样,我是基本周内朝九晚五,周末和朋友嗨到半夜爆肝才回家的,一直要睡到第二天正午的,而他的进出则明明白白地彰显在完全无规律的摔门声中,有时是周内的半夜有时则是周末的中天,说是无规律却好像大多都是在我熟睡的时间,而每当我从睡梦中被惊醒时,我都想由衷地对着上苍感叹五个字,林子真大呀!

那天我是到了楼下才发现好像出了事。房东门前横着两辆警车,楼上嘈杂的人声驱使我赶忙爬了上去。三楼的入口处已经架设了一条封锁线,一位年轻的警察守在楼梯口,听我说了是三楼的住户时,方才放我进去。

我掏了支烟给那位年轻的警察,准备询问着发生了什么事。没等我开口,他却先向我讯问起来:“最近,西南角的第二间有什么异常么?”

是那个人的那间呀。我慌忙答道:“没注意到什么,最近那间房子的住户好像不在家。”

年轻警察敏锐地盯着我:“你怎么知道的?”

他的眼神让我有点局促不安,我老实地答道:“我就住在隔壁,平时那个人开关门的动静很大,有段时间没听到他的摔门声了,我就想着他也许出差了……”

“以前有过长时间的没动静么?”

我揉了揉脑袋:“我是上个月刚搬来的。上个月基本每天都能听到声响,这个月月初才开始没的。”

年轻警察听完就没再发问了。

我看见房东正在我的隔壁屋内向身边的一位身材高大的警官说着什么,神情急促,门外的平台上整齐地站了一排三楼的租户都在窃窃私语,使我不能完全听到确切的信息。

强烈的好奇心促使我问着年轻的警察:“您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一个人死在屋里半个月了,现在才发现。”

“啊?死人了?!”我的语气带着无法置信的惊讶,脑海中浮现出那张有些苍白的脸和平时毫不夹杂任何感情的双眼。

事后,警察组织房东和租户们进行了笔录,要求我们随时畅通联系后便让我们散开了。我站在扶栏的一端,看着法医抬出一捆被卷,里面包裹着的该是那个人的尸体;警察在那个房间封了封条后,也就收队离开了。

我倚着扶栏望着楼下警车的离开,呜呜呜的警笛声久久地回荡在这个城中村的前街后巷。远处的夕阳挥洒着夜幕降临前最后的光与热,燃红了半边的天空。

过后的几天我在租户们的感慨里才慢慢听到了这则事件的贴切信息,中间或多或少地夹杂着房东不安的埋怨,我单纯地希望那埋怨声中只是针对这个世上的世事无常,而不要掺杂一丝对那个人的情绪。

“那孩子才二十出头呀,年纪轻轻的,可惜了。”

“唉,你说,现在这新时代了,没人会迷信了吧?”

“谁曾想呀?要不是老刘闻到尸臭味,还是没人发现呢。”

“也是那孩子命苦呀!一个烟头竟会丢了自己一条命啊!”

“是呀!说是烟头燃了地垫,说什么不充分燃烧导致封闭空间内的氧气不足,还掺杂着有害气体的产生,人在睡梦中就过去了。”

“你们不会搬走吧?警察消过毒的……”

“你看见那天那小伙子的父母没?多可怜的庄稼人呐,家里就这一个独苗苗。”

“要我说呀,白养活了。没听说吗?这孩子几个月都不带和家里联系的,老婆婆想儿子了就只是默默地掉眼泪呢。”

“改天我给我家婆婆说说去庙里请尊菩萨来吧?”

“好像也没什么朋友呢。半个月都没人联系,有人联系的话早就发现了呀。”

“也是没什么正经工作呀。”

……

慢慢地,房东的租户们多多少少的还是搬走了一些,剩下没走的也都多多少少的减了些房租;年轻的房东脸上的笑容变得少了,话却变得越来越多,逢人就正正经经地说:“人呐,还是要有点人情味儿的呀。”

我那时已从竟和一个尸体一壁之隔睡了半个月的恐慌中平静了下来,房东锁着眉头问我:“你不搬吧?”

我笑了笑对她说:“我搬的话你退我这剩下的四个月房租么?”

房东的眉头锁得更紧了:“退呢。哪能不退呢。人呐,还是要讲究点人情的呀。”

我边上楼边说着:“我不搬了的。人呐,越生活东西就越来越多,现在您的三轮车怕是都装不下了,搬个家好麻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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