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阿哥年轻气盛,端了一把洋枪,瞄着屋脊上斗成一团的黑袍人和侍卫,久久不敢放枪。
黑袍人扬刀左右轻松挡架,边斗边退,在几座大殿的屋脊上游走,不时击脱侍卫手中的长刀,又踢得几人跌下屋檐重摔在地。
院中几个弓箭手接连换位,瞅准间隙朝黑袍人臂腿放箭,火光中十几支羽箭飞向屋背,黑袍人挥刀格开几支,伸手逮住一支,叫道:“再来!”又甩刀砍向侍卫手中武器。
黑袍人心知王府里一定有洋枪,便和围困自己的侍卫若即若离,迫使地上之人投鼠忌器。
弓箭手又瞅准时机放箭,黑袍人飞窜出去,羽箭射倒了几个侍卫。
侍卫长罗良驹早前得到王爷训令,今后有人来犯,务必抓住活人察问究竟,因而这一晚无人胆敢杀死黑袍人。
一众人正酣斗间,西边一棵大树上突然有一人拽绳飞来,大叫:“都退下!我来收拾贼人!”正是等待黑袍人战疲的罗良驹。
他在空中先朝黑袍人甩去套环,那人闪身躲过。
罗良驹两脚轻点屋瓦,舞摆一根长矛直戳黑袍人脸面,待他一避,脚下踢出几块青筒瓦。
黑袍人一惊,抬刀上砍长矛,两脚挡飞青瓦,铮的一声中,又倒空翻了几转,落到另一座屋上,方知来人手中是一根钢矛。
罗良驹摇矛飞天,朝黑袍人左颈挥去,黑袍人低头一窜,身子一旋,面朝天似一叶扁舟般从罗良驹身下飘过,刀光一闪,罗良驹眼见两腿中刀,斜劈长矛,矛头荡开长刀。
黑袍人乍一站定,瞧见地面上许多人手举火把从远处房屋间的石道上涌来,伸手拉下背上长绳,猛地一甩,绳如长蛇般飞向罗良驹。
罗良驹心下嘲笑,灵巧躲过,黑袍人抬手一摆,长绳飞舞,朝他套去,罗良驹长矛一竖,绳尖缠住矛尖,套环钳住矛颈,黑袍人伸手一扯,竟无法拽动一分。
罗良驹两手拨动矛身,长绳缠绕在长矛两头,黑袍人放开绳头,虚晃一刀朝远处的院墙奔去。
正奔跃间,不觉踩塌一处屋瓦,原来此间房屋是王府仓房,老鼠在瓦下筑窝,掏空了几处褐泥。
罗良驹急赶而来,举矛便刺,黑袍人身疲力乏,右脚陷在洞中竟抽不动,挣扎几下,另一脚猛踩旁侧青瓦,一声巨响中,跌入仓房,落在漆黑中的粮袋上,几只老鼠吱吱叫着蹿的无影无踪。
黑袍人抬头一望,罗良驹竖矛冲下,当即起身直奔房门,脚下已力不从心。
出得门外,十几个侍卫手执大网从屋瓦上落下,黑袍人罩在网中,举刀砍出网洞,猛地跃出,朝不远处的高墙扑去。
罗良驹大喝一声,手中长矛忽地击落,打中黑袍人后腿。
那人当即跌倒在地,哀叫一声,伸刀自刎。
一个侍卫已奔到跟前,一脚踢飞了手中长刀。
罗良驹急上前去,一众侍卫奔涌过来,将黑袍人捆扎结实,一同抬往弘亲王的静生堂。
进了门,黑袍人被逼跪倒在地,罗良驹等人站在两旁。
弘亲王喝问:“何方匪贼?!来本王府里造次!”
黑袍人一改恐惶,大笑几声,说:“我乃左宗棠左大人门生,来报仇雪恨!”
弘亲王大惊,瞅了一眼众人,又问:“到底是谁指派你来的?”
黑袍人呸了一声说:“左大人一生为国为民,力战太平军,剿灭捻军,平定陕甘回乱,拉着棺材击败阿古柏,却落了个惨死于李鸿章之手的结局。你和盛宣怀一等人都是李鸿章的帮凶!……从左大人去世的那天起,我就立誓为他雪恨,未承想却连一个仇敌也未能手刃。”
弘亲王哀叹一声,站起身抬眼望着屋顶说:“左大人,您的在天之灵,我今晚可以告慰了。”说着上前几步,扶起黑袍人,黑袍人不住叫骂,一众侍卫和几个贝勒贝子上前扬手欲殴。
弘亲王呵斥道:“都不要动!”又问那人:“你真是左大人门生?叫什么?”
黑袍人怒道:“不错,可惜我左桐又死在你手里!”
弘亲王转身走回里间,很快捧出一幅画像,众人一愣。
弘亲王对黑袍人说:“看看,这是什么?”
黑袍人瞪大眼睛:“这……”正是左宗棠的肖像。
弘亲王坐下来说:“给他松绑,上茶。”
几个侍卫上前解绳,左桐手脚松开,被侍卫扶到桌边,按着坐下。
弘亲王说:“你既为左大人门生,当知我大清官吏脖颈上的朝珠即为佛珠,我自幼对佛教毫无兴致,但自从十几年前助力李鸿章大人致使左大人蒙难后,便时常忧心不安,好多次从噩梦中惊醒,后来遍访京城京畿名刹古寺,得了高僧开示,诚心思罪,广行布施,又时常在左大人画像前跪拜忏悔,才得以神志清明。”
左桐面色余怒未消,弘亲王继续道:“那一年左大人蒙难,我出了力,也出了人,但却是不得已而为之。李鸿章大人与太后关系甚密,太后准许李中堂斗倒左大人。而尽管我和左大人素有交情,却不得不办,说了一些他的坏话,提供了一些对他不利的物件,虽不致命,却也是推波助澜。今生今世,我欠他老人家半条性命……后来我暗中抚恤过左大人的几个儿子儿媳,你知不知情?”
左桐自然明白,却丝毫不领情,说:“你说这些假惺惺的说辞,不如放几个屁让人听响声。抚恤过又能怎样?能抵命吗?”
弘亲王一呆,站起身说:“后生,今晚我容你对我不敬,拳脚相加也成,你动手吧。”
左桐瞅着他,哼了一声说:“你要真有心忏悔,就放我走,我记下你这个人情,今后再不会来寻事。放心,我说到做到。”
弘亲王踱了两步,说:“放你走不成问题。但是,后生,你万不可再去寻仇。”左桐盯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弘亲王诚恳地说:“你若是真的情系左大人,就应当好好对待自己,不要再去盛大人和李中堂处寻仇。左大人忠爱大清,当然也重视子孙后嗣和故交门生,你应该体会老人家的心。况且,像李中堂这样的人,能天生天养,其实尽是天意。他虽不能支撑危局,却也是大清的栋梁机枢,非不能替代,而是承载着天命。纵使你再有能耐,若去谋刺,必然失败。”
左桐毫不动摇地说:“就凭你这一面之词,能让我放弃报仇雪恨?”
弘亲王又说:“与其在仇恨中取胜,不如在欢乐中沉沦。人生苦短,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我送你些白银,你拿回去,好好养伤,万不可再愚痴糊涂。世上美好之事多不胜数,你又是何苦呢?”
左桐不再作声,一屋子人也都静默着。
隔了片刻,弘亲王说:“你这一来,也好,我正好了却心结。”说完站起身,走到左桐面前,不顾一众人阻拦,向左桐鞠了三躬,道:“左大人,我在此向您赎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