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她到他们家当保姆

01

珍玉走到小区门口,和一辆救护车擦肩而过。救护车“呜儿呜儿”的叫声,让珍玉的心像是提到嗓子眼里。

她边往前走,边不时回头看救护车远去的方向,猛然想到一件事,脚下飞跑起来。

单元门口没有看热闹的人,说明救护车刚拉走的不是这栋楼的人。珍玉三两步跑上楼,拍响403的房门。李玉楼的脸出现在门后。

“你来啦。”

“嗯。娃呢?”

“在里间。睡着了。”

珍玉把提着的水果和牛奶递给李玉楼,朝里屋走。

儿子小柱静静躺在床上,脸上很平静。他躺在那儿,被子下的轮廓显示比上次见面时又大了一些,鼻子、嘴巴都长开了,脸下半部分细看,越来越像李玉楼。

珍玉贪婪的目光在孩子脸上流连,大脑高速运转,把眼前看到的和存储在大脑里的记忆细细对比,耳边仿佛又听到糯糯的童音“妈——妈——”

怕打扰孩子,珍玉轻手轻脚拉上里间的门,招手示意李玉楼随她出门。在门口站定,珍玉开门见山问:“娃咋了?”

李玉楼一时没有思想准备。在他心里或许是想先叙叙旧,做个铺垫,珍玉没如他的愿。

“娃?哦、娃、还行!”

“你快说实话吧!可真是急死个人!”珍玉伸手摸他口袋。以前就是这样,李玉楼吭吭哧哧说不出完整话,珍玉就会摸他包摸他口袋,自己找证据。

在珍玉急切的动作和目光盯视下,李玉楼结结巴巴道出了他这次进城的真实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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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李玉楼和珍玉,五年前是夫妻。

两人经人介绍认识,进一步接触了几次后,经珍玉点头、双方父母同意,按照乡俗乡规办了正经的结婚仪式。

李玉楼是个老实头头,性格有些软弱,正是因为此,给他找对象时,他妈才坚持要找个强势点的,“我不在了能帮他撑起这个家,保护他不受人欺负。”

李玉楼对珍玉是一百一千个满意。珍玉是家里的老大,父母事多,家里家外、弟弟妹妹,她能做半个主,李玉楼和他妈正是看上她这一点。

珍玉呢,知道自己个性强,找个性格软和的能互补、能包容她这强势的暴脾气。所以,结婚后,俩人的日子也算和谐。

但是,婆媳俩都忘了,一山不容二虎。两个强势的女人短期相处还行,长期一个锅里搅饭勺,摩擦磕碰只多不少。

李玉楼是孝子,也肯在媳妇面前低头。但他一厢情愿地和稀泥,并不能摆平媳妇和母亲两个女人的心结。长期鸡毛蒜皮的累积,婆媳矛盾渐渐走向不可调和。

尤其孩子出生后。

珍玉怀孕时奉行的新式养育方式,和婆婆的传统方式产生冲突,孕期女人情绪波动大,偶尔没忍住,和婆婆明打明争执了几回,颇生了些闷气。孩子生得不顺利。身体各方面发育比同龄人都弱许多。

为让孩子身体强壮,珍玉付出了远超一般人几倍的精力。婆婆知道真相,也心疼孙子,逢年过节带着孩子见庙就进,见神仙就拜,行的是另一条辛苦之路。

为了孩子,婆媳俩的矛盾更多,战争一次次升级。再加上家里需要用钱的地方越来越多,而李玉楼的挣钱能力并没有得到大幅度的提升。

各种矛盾交织升级,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珍玉坚决要离婚。

离婚后的珍玉没有如大家预料的那样跑回娘家,而是背着行李直接进了城。年底时,有人带回消息:珍玉在城里给人当保姆了。

先后换过两三个主雇、在城里漂泊了半年多之后,珍玉在张教授家安定下来。

张教授是个医生。市中心医院心脏外科副主任,四十七岁,离异,有一女上大学。老母亲年过古稀,瘫痪在床。

他家的条件,在珍玉的几个主雇里不算最好,给的工资不是最高,伺候瘫痪病人的活又脏又累又难讨好,一般人都不愿意干。但是珍玉偶然听说张家的情况后,坚决辞掉原来的东家,在张教授家一干就是五年。

张教授本人都有些惊讶。他几次提出给珍玉加工资,都被她拒绝了。

他暗暗观察过,较低的工资并没让珍玉的服务打折,她还是几年如一日地照顾老母亲、收拾家里家外,甚至比以前更周到更谦和。这种情形,让见多了病房内外世事人情凉薄的张教授,有点不安。

他想起女儿对奶奶说的话:“这女的该不是对我爸有想法吧?”仔细观察却又不是。除过日常必须的接触和交流,珍玉最多向他申请借书房里的书看看。其他时间她不是在收拾屋子,就是陪在老人身边。

没有任何暧昧和刻意靠近的迹象。

时间一长,女儿觉得自己是小人之心,对珍玉也慢慢放下心防。

但是他们不知道,珍玉进张家,是真的有目的而来的。只是这目的,一时半会不好明说,得等机会。

03

机会来了。

珍玉在张家尽心尽力做到第五年,揭晓谜底的机会来了。

这一日,张教授和女儿一前一后进门,便被餐桌上的丰盛惊住了。

珍玉使出十八般武艺,秀了一手比年夜饭还丰盛的美味佳肴。对了,前两天珍玉说老家来人了,能否请他们来家里吃个饭,也让他们看看自己的工作环境,好放心,张家三人都表示欢迎。看来是为这事。

“珍玉,看来来的人对你很重要啊!”大家捧场地恭喜珍玉,顺便和她开玩笑。

门铃响起。两个男人,准确的说是一个男人和一个男孩随在珍玉一左一右,局促地站在张家客厅里。

珍玉大大方方揽着儿子的肩,向张家人介绍:这是她前夫。这是她儿子,小柱。

一顿饭下来,宾主皆欢。

李玉楼嗑嗑巴巴地向他们表达感谢,感谢这些年对珍玉的照顾;张老太太摸着小柱的头满眼怜爱;告别时,张教授还特意给小柱了个红包,说以后就当亲戚一样常来常往。

送李玉楼父子离开,收拾完屋里屋外,珍玉在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口气喝了半杯。定定心神,她敲响了张教授书房的门。

张教授坐在书桌后面,从眼镜上方看珍玉,他的手里摩挲着一本厚厚的典籍——《心脏病患者日常护理指南》,这是珍玉经常翻阅的书,此刻被他拿在手里。珍玉瞧见封皮,脸微微有些泛红,但对自己将要请求的事,又隐隐多了几分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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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珍玉的话有些颠三倒四、语无伦次,中间省略了很多过程,细节也不明确。但张教授还是听明白了。

今天他见了小柱,就很注意多观察了几次,饭后趁珍玉送父子俩的时间,他和母亲讨论了几句。母亲也是资历深厚的退休医生,两个人信息一交流,马上就明白了珍玉这五年在他家,这么拼命表现的缘由。

母亲最后红着眼圈叮嘱他:“都不容易啊!能帮你就帮一把吧!”

回到书房,他想到这几年忙碌之余,珍玉把所有的闲暇时间,都用来读他书房的这些书。当时他还纳闷,一个农村妇女、保姆、高中毕业生,为什么对心脏方面的书那么感兴趣。

他还私下和母亲、女儿闲聊过,猜测珍玉家里肯定有人得过、或得了这种病。张教授怕珍玉自己有病,还借机让她到医院检查过。但万万没想到,心脏有病的竟然是珍玉的儿子。

小柱一进门,只说了几句话,他就和母亲注意到了孩子的情况。孩子的脸色和一些行为动作,凭他多年当医生的敏感马上察觉,这孩子有病,而且时间已经不短。

人体有些病症,不是都有症状能提前预防的。

有些病是生理性的,只要不出症状可能伴随人的一生;但有些病是病理性的,可能在某个年纪、某种特定环境下才会表现出症状。发病时间短,稍不注意就从普通人眼中溜走,一旦为人注意到,大部分都发展到某个阶段了。

小柱应该就是这种情况。

珍玉说这些年她离家不离心,休假时都会回去看儿子,婆婆虽和自己性格不相投,但在爱护孩子上是一模一样的。

她把从张教授书里看到的内容都摘录了、复印了留给婆婆和李玉楼,连儿子也被她千叮万嘱,绝对不能进行剧烈活动。但是她管得了家里管不住学校,虽然她提前给任课老师说过,这一次却没防住儿子私下和同学玩比赛跑步,显了症状。

第一次中医扎了几针,又配了三天的药,总算缓过去。但这就像一个引子,引发了后续事件。

孩子大了,身体的生长对各个脏器的需要日益加强,弱小的心脏不能为全身提供充足的养份,勉力支撑,耗损自身,发病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李玉楼和婆婆带孩子在县医院、市里的专科医院看过,医生都建议做手术。孩子这么小,做手术是唯一、彻底、长久保证他健康的最好方式。

钱不是问题,珍玉说,这些年自己攒的、李玉楼和婆婆攒的,还有村里拆迁,他们让出一套分房名额的转让金,足够给孩子做手术。

后续的治疗也不是问题,自己年轻,和李玉楼还能挣。还有拆迁的过渡费、安置房保底,怎么都能应付。

关键是心脏源。

05

他们登记的再早,排在前面的人还有很多。有些人等了三五年还没等到,他们不知道要等多久。

孩子之前情况还行,可以等,现在不敢了,他们冒不起这个风险,越早做手术越好。

珍玉思来想去,觉得必须请张教授出马。

她这几年在张家的任劳任怨全部有了答案。珍玉就是未雨绸缪,五年前就开始为孩子做打算。

当然,你干活人家付钱,工资是低了点,但是你自己拒绝提高的,怨不得别人。你提出请求,人家拒绝你也没话说。说到底,这是人情,不是义务和本份。

事到如今,珍玉才知道自己手里的筹码,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多、那么有份量。

什么谦卑、肯干、像照顾亲妈一样,几年如一日照顾张老太太,对张教授尽量避嫌,免得让人家抵触反感。张老太太几次住院,珍玉连续几天几夜守在病床前不合眼,倒屎倒尿,伺候得比亲妈都精心,如今想来,这些情分根本提不上台面。

私下获取移植源是违反规定的,不知道张教授会不会因为怕受处分而拒绝帮忙?

珍玉的心,长到这么大,第一次如此忐忑。手心浸出绵密的汗。

医院每天都有人去世,但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捐献器官。愿意捐献的人里,还要看配型合不合适;配型合适了,又要按照规定的时间到达医院,提前做好各项准备。

心脏从移植者身上取下到安置到受体体内的最佳时间是4小时,耽误一刻都不行。网上说有患者就是好不容易等到了合适的移植源,结果因为各种原因无法按规定时间到达医院,不得已放弃了的。

为最短时间到达医院,在张教授的帮助下,珍玉让李玉楼退了原来的房子,在医院一墙之隔的小区租了一间。有张教授从中协调,比市场价优惠许多。

张教授给珍玉的儿子拟了详细的食谱和运动、作息表,珍玉亲自操作,由李玉楼和婆婆严格执行——婆婆被李玉楼接进城了。一家人齐心协力,为孩子的手术保驾护航。

张教授答应帮忙,但合适的移植源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等待的时间里,张老太太发动人脉,帮小柱介绍了一个公立学校插班读书。学校虽然一般,但珍玉她们已经非常、非常知足了。一家人对小柱的未来更有信心。

又等了半年多,医院通知小柱住院。

通知是让他们第二天早上8点务必到医院,珍玉放下电话向张家人告了假,跑到出租房,和婆婆、李玉楼一起带着小柱和早收拾好的行李,当晚就住进医院。

这是一个偶发事件,排到的患者开始挺兴奋激动的,但家属听说捐献者年龄四十多又犹豫了,怕捐献者年龄大心脏源质量不好,划不来,经过斟酌放弃了。

这个心脏和小柱的各个指标配型都合适,婆婆也有点犹豫年龄的问题,但珍玉不想等了。孩子的病情千变万化,谁知道放弃这一次机会,下次什么时候再能等到?又会是什么情况?她力主手术。

李玉楼这一次前所未有的态度坚定,坚决站在珍玉一边,2:1,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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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手术一直进行到第二天凌晨两点半多,主刀医生是张教授的师兄。珍玉想得通。

这半年多,张教授一家已经和小柱成了朋友,熟悉的人之间容易产生情绪波动,更何况,师兄比张教授资历更老,更有声望。

珍玉他们一直守在手术室外,直到手术室灯灭,推车出来,一家人扑上去,差点没听清医生的话“手术很成功”。婆婆这才想到握着医生的手,上下摇着连声感谢,眼泪溢出了眼眶。

他们陪着孩子进到观察室。站在玻璃窗前直看到天明。小柱醒了。

雨过天晴了。

费用比原来想象的少了一些。托张教授的福,他向医院申请减免了一些费用,加上张教授自己家给的、珍玉和李玉楼攒的、卖拆迁分房名额得的,没拉饥荒。

珍玉想当面感谢捐献者,医院制度不允许。“真是好人呐,”婆婆说,“没额外要一分钱!救了我孩子的命,连声谢谢也没给人家说!”

医生说还有后续治疗,珍玉觉得那都是小事了。经此一役,她觉得什么困难也打不垮她了。

和所有的母亲一样,为了孩子,她心甘情愿付出所有。

珍玉和李玉楼复婚了。这一场和死神争夺儿子的战斗中,痛苦、煎熬和眼泪,让他们一家人的心又紧紧绑在了一起。

他们没回乡下。村里拆迁了,等待安置,住哪都行。

慢慢康复后,小柱还上张老太太介绍的学校,珍玉仍在张教授家当保姆。李玉楼经张教授介绍,在医院当护工,婆婆在家里照顾孩子日常。

这一次,珍玉不住家,白天上班,晚上回自己的出租屋。他们的家又搬了,搬到张教授家楼上。

虽是顶楼,夏热冬凉,但租金便宜,是张教授一个出国的朋友的房子,有电梯没啥不方便的。

珍玉比以前更精心地伺候老太太,照顾张教授一家。

这世上的事,就是这么你帮我一把、我帮你一把。帮人的人多了,路就好走了,未来就更有盼头了。

现在的珍玉,比以前更热爱生活。即使未来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情况千变万化,她的心里也不再像从前那么焦虑和担心了。

她经常想起,张教授拒绝她想和捐献者家属见面时,说的那句话:

即便一辈子你都不知道救命恩人姓甚名谁,但只要心存善念、怀友好助人之心,那么,谁都可能成为你生命中的贵人。

善良不只在已经发生的这次。它在尚未发生的千千万万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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