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奉贤城——奉贤篇

我曾一度很渴望2018年,那是大学的第五年,我终于要走出校园,去经历为期一年的实习淬炼。一直以来,我都期望能跳出既定的环境,体验从未体验过的生活,可能是受冥冥之中的某种指引,也可能是14岁那年对上海世博残存的执念,于是擅作主张将医院实习地点改到了上海。

三月初踏上沪行之旅,冰寒未歇,凌晨的火车站更是阵阵凉意侵骨,带着离别的感伤,和父母郑重其事地告别。我频频转身,每次都看见他们仍站在原地目送我的身影,终于忍住没再回头,我知道他们还在那里,但我却不能停留,有些决定一旦踏上了征程就不该后悔,我只能背负着他们的目光毅然决然地走下去。

一顿忙乱通过安检,却发现行李箱的轮子掉了一个,无奈只能半拉半拽,像个随波逐流的民工般拖着一瘸一拐的行李箱挤上火车。待一切安置妥当,找好座位,摆好行李,已然出了一身汗,眼镜片都糊了层雾气。这时某种强烈的焦虑不安才逐渐开始涌上心头,大抵是对前途未卜有种怅然若失的情感,以及刚离开温室庇护则出师不利的喟叹。我其实是个重感情却也很独立的女孩,我相信一切的出走,都意味着更成熟的归来。

抵达上海之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陌生,仿佛八年前来看世博也就曾几何时的光阴,透过车窗仰视锦江乐园缤纷缭乱的摩天轮时,更是让我恍惚与八年前的自己合为一体。

一路颠簸终于到奉贤,据说是上海仅存的几个未通地铁区域之一。先被带去医院踩过点,打了一圈照面,再把行李搬至老医院宿舍,从此开启了一段独自在奉贤的生活。

医院距离宿舍有十几分钟的路程,途中要穿过一个红绿灯,经过南门吊桥,再走进一条百余米长嘈杂的奉城老街,最后拐入一道破旧的弄堂,仿佛抗日遗址般的老宿舍就座落在眼前了。下班之余的闲暇,我会趴在南门吊桥上鸟瞰污浊的河水,清理河道的大船在下游哼呲哼呲地作业,搅得河水愈加浑浊不堪,像一口沸腾的油锅。老街里的苍蝇馆子还源源不断往其中添加佐料,那画面可谓是精彩纷呈。我开始发现上海这座城市,有高屋建瓴危楼高百尺,也有小桥潺流绿水人家绕;有灯红酒绿光怪陆离纷繁不罢休,也有里弄狭长岁月剥离旧时堪回首。它的楼建得越高,光打下来的阴影也就越大,万事万物都有它的平衡。

老街入口就像古时卖艺人的常驻地带,我晚上偶尔会出门透透气,跟着群众听一场露天“演唱会”,歌手深情款款向某位名唤卓玛的姑娘表达爱意,围观的大叔大婶们听得异常专注,仿佛追忆各自昔日年华……我探着狗头驻足须臾,劣质音响吵得我头昏脑涨,待到歌手开始讲述自己苦难的身世时,我便悄悄退了出来,世人皆苦,更何况他所言真假不得而知。

我是不太认路的,不过一旦记得了,便会对这附近的建筑、构造看得十分仔细。比如医院门口那一丛绿化带有处豁口,且总是蹲了个人,捡了块破砖支愣起一张碎纸壳,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算命”二字,像个小小的门店,我被吓到好几次。走几步,又是一个人!这居然还是个连锁店?南门吊桥也有个算命瞎子,相比之下就更敬业一点,最起码他开张总是最早,收摊也最晚。

在医院实习期间,遇到的大部分人都很暖,甚至微博上还有位家长认出了我,评论道对我有印象是因为业务不太熟但很耐心笑得也很甜的一个姑娘。后来轮转到内科,被护士凶过,被病人质疑过,心情也曾一度非常低落,情感上变得异常脆弱,稍微被吼几句,背过身泪水就要如决堤的洪水般不受控制地坠出眼眶,越抑制则越发溃不成军,但还是得唯唯诺诺做完交代好的事情,然后躲回宿舍里发泄一通,直到袖子全部濡湿,脸颊脖子也都黏乎乎了,方才冷静下来想想,其实也并不至于表现出这副懦弱的哭相,大概只是想排解心中莫名的压抑感吧,一种触不到底,孤军奋战却又一脚踏空的心慌意乱。

在消化科轮转时我接手了第一例死亡病例,看着那位胃癌晚期的患者从虚弱走向虚无,看着他的妻子每日红着眼眶从无助变得无力……患者的心电监护停止波动后,老师吩咐我去为他打印最后一次的心电图,接导联线时家属们就围在我周身啜泣。病人的身体已然十分瘦削,导联几度无法稳定吸附在他皮肤上,以至家属认为这是折腾死者,我只好耐心解释平直的心电图是死亡证明需要的材料。床位医生熟练地打印死亡证明,不悲不喜,我却站在医生办公室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

兜兜转转地轮转了七八个科室,在奉城医院实习的最后一天,儿科病房难得很平静,小朋友做咽拭子也都十分配合,没有哭闹的,也没再被吐一手。查房完毕跟着老师们去听学术讲座,看见了许多熟悉的脸孔,方才感喟四个月光阴倏然飞逝,来时的棉袄小褂已记不起何时换成的轻衣薄衫……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学习之路总是坎坷而冗长。有时会觉得,人生海海之于这浩瀚天地,渺小微茫犹如一枚草芥,浸渍在这片江湖,经历一场世事繁华、沧海桑田,终将成长为一棵大树,只待归来之人夸赞一声:良木可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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