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雅》是“十三经”中最无趣的书?

按语:《十三经》是指儒家的十三部核心经典,内容极为宽博。自汉朝五经逐渐发展而来,最终形成于南宋。“经”本指织布过程中的纵线,引申为经常,代表着永恒的真理,在中国古代,“经”具有神圣的意义。《十三经》是传世文献的发端,主导和影响了中华传统文化数千年之久,深入到我们生活的各个方面,已成为中华传统文化的主体和核心,是中国人精神家园的源头活水。

《十三经》

曾经一度认为,《尔雅》是“十三经”中最无趣的书。你有见过抱着一部辞典乐而忘倦的么?更何况还是一部古老的辞典,古老到里面多半字都不识得。如果想要惩罚谁,就让他去读《尔雅》。直到很久以后,才明白自己的幼稚,才明白《尔雅》是多么有趣,里面竟藏着一个活生生的古老中国。

那还是茫昧时代,先民们刚刚睁开双眼,与周围的世界还不熟稔,只能凭借切身的体验和朴拙的言词,去描摹人间万象——什么是始,什么是终,什么是忧,什么是乐,什么是父母,什么是夫妻,什么是天地,什么是日月,什么是东南西北,什么是春夏秋冬,什么是山川草木,什么是鸟兽虫鱼——每一次原初的命名,都不啻于一场神奇的魔术,令世界从无到有,次第被创造了出来。

然而随着年岁更迭,那些穿越烟尘的古老风物,渐渐黯淡模糊,失却了本来明媚的颜色,就连那些赋予它们意义的古老名字,也变得越来越遥远陌生。它们在经传中被屡屡提及,频频出现于诸子百家的口头笔端,久而久之,解释它们也成了一门学问,而这门学问的开山鼻祖便是《尔雅》。

清乾隆十三经拓片册页

《尔雅》是缀缉春秋战国秦汉诸书旧文,递相增益而成。尔者,近也。雅者,正也。《尔雅》谓“可近而取正也”,意即选择合乎规范的解释。

有道是“五里不同音,十里不同俗”,《尔雅》所做的乃是以通言解释方言,以今词解释古词,以常语解释僻语,从而建立起一套独特的解释标准。若按照黄侃“雅即夏之假借”的说法,则这套标准或可称之为中原普通话。

北京孔庙十三经刻石

《尔雅》就仿佛一位阅尽沧桑的老者,坐于苍松流水之间,悠悠回忆着过往的桩桩件件点点滴滴。

他说万物同归,各有其始。譬如衣服新裁曰初,草木萌芽曰哉,身体发端曰首,城墙起筑曰基,房门开启曰肇,宗族兴立曰祖,生命孕育曰胎,行动在即曰俶,宫殿建成曰落。

他说哀哀父母,生我劬劳。父母亡故,“父为考,母为妣”。五服举丧,九族吊孝,父之父为祖,祖之父为曾祖,曾祖之父为高祖,子之子为孙,孙之子为曾孙,曾孙之子为玄孙,长幼有序,亲疏有别,万万不可叫错。

他说大路朝天,达于四方。“一达谓之道路,二达谓之歧旁,三达谓之剧旁,四达谓之衢,五达谓之康,六达谓之庄,七达谓之剧骖,八达谓之崇期,九达谓之逵”,康庄大道还远远算不上四通八达。

他说饮食有节,起居有常。食有食器,“木豆谓之豆,竹豆谓之笾,瓦豆谓之登”;水有水具,“盎谓之缶,瓯瓿谓之瓵,康瓠谓之甈”。

他说百工竞艺,神乎其技。“金谓之镂,木谓之刻,骨谓之切,象谓之磋,玉谓之琢,石谓之磨”,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他说四季轮转,美不胜收,“春为青阳,夏为朱明,秋为白藏,冬为玄英”。每个季节最隆重的事莫过于祭祀,“春祭曰祠,夏祭曰礿,秋祭曰尝,冬祭曰蒸”;最欢乐的事莫过于打猎,“春猎为蒐,夏猎为苗,秋猎为狝,冬猎为狩”。

他说喜欢四面吹来的风,“南风谓之凯风,东风谓之谷风,北风谓之凉风,西风谓之泰风”;讨厌反复无常的雨,“暴雨谓之涷,小雨谓之霡霂,久雨谓之淫,淫谓之霖,济谓之霁”。

他说踏遍九州人未老,五岳归来不看山。山大而高称为崧,小而高称为岑,尖而高称为峤,卑而大称为扈,小而众称为岿,连绵者称为峄,孤兀者称为蜀,顶平者称为章,中凹者称为隆,山形不同,其名各异。

九州

《尔雅·释地》曰:两河间曰冀州,河南曰豫州,河西曰雍州,汉南曰荆州,江南曰扬州,济河间曰兖州,济东曰徐州,燕曰幽州,齐曰营州。

他说入海有四条大河,名曰“四渎”;内陆有十处大泽,名曰“十薮”。河泽之间是纵横起伏的峰峦丘壑,一眼望不到头,“下湿曰隰,大野曰平,广平曰原,高平曰陆,大陆曰阜,大阜曰陵,大陵曰阿”。

他说花自在开,鱼自在游,草木有情,鸟兽有性。那些山里长的,水边生的,天上飞的,地下跑的,形形色色,诸般生灵,他全都了如指掌,单是能叫上名字来的,已足足有五百余种之多。

他指着一丛苦菜,说这就是“谁谓荼苦”中的“荼”;又拔起一把白蒿,说这就是“采蘩祁祁”中的“蘩”。

他循循教导如何辨别虫豸,“有足谓之虫,无足谓之豸”;如何辨别禽兽,“二足而羽谓之禽,四足而毛谓之兽”;如何辨别鸟之雌雄,“以翼右掩左雄,左掩右雌”。

他相信龟卜而能知,生而有灵,对其如数家珍,“一曰神龟,二曰灵龟,三曰摄龟,四曰宝龟,五曰文龟,六曰筮龟,七曰山龟,八曰泽龟,九曰水龟,十曰火龟”。

他笑问,你有没有见过狒狒?“狒狒如人,被发,迅走,食人。”

他感慨平民百姓的愿望简单至极,不过是祈求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六畜之中,首重马牛,行军靠马,耕田靠牛,故而伯乐有《相马经》,宁戚有《相牛经》。即以马之毛色而论,便有诸如骊白杂毛谓之駂,黄白杂毛谓之駓,阴白杂毛谓之骃,苍白杂毛谓之骓,彤白杂毛谓之騢等等,区分之细,名目之繁,委实令人咋舌。

《尔雅》就这般娓娓道来,没有高屋建瓴,没有长篇大论,有的只是琐谈絮语,散句短章,玲珑剔透,晶莹如玉,可把玩,可聆听,可涵味,闻之若有幽香,叩之若有清响。智者寡言,此之谓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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