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和爸爸的关系一开始是怎样的呢？

只记得他工作很忙，经常只有妈妈一个人带我，把我带去外婆家吃饭，甚至碰到多事的邻居问妈妈，是不是离婚了，要自己带小孩。

但在我印象中，爸爸的角色是间歇性出现的，他有时会有大段的空白，有时又会藏在一些我不愿想起的记忆背后。

大概是三年级的时候，我在外面上补习班，我爸每天去接我。

那个时候，我已经学会去观察他的脸色，如果他是满脸笑意，我就会感觉轻松一些，一路上和他聊天，但如果他是怒气冲冲的，我则需要乖乖听话，一路上默默地一言不发。那个夏天很长，每天上补习班的日子我已经记不清了，但印象中还有那时父亲的脸，怒气冲冲和满脸笑意的两个表情，隔着一整个记忆的长河依旧想得起，同样没有忘记的，还有那时小心翼翼的心情。

还是同一个夏天，我迷上了柏原崇，在一个姐姐家看了两集就一发不可收拾。那时没有网络，还有许多在现在看来十分原始的录像带光碟租借店。因为我想看，我爸就给我借了全套的光碟回来，不上补习班的时间我都在疯狂地看这套或许并不适合我当时年纪的言情剧。那一整个夏天，是沉浸在小女生春心荡漾心情里的夏天。

大概是小学的时候，有一段时间，爸爸都会回家做饭，然后一家人围在茶几旁边边吃边看港剧。家里的饭厅是不用的，因为没有电视，我的爸爸他是一个电视迷，我几乎没有见过他不看电视的时候。

妈妈很讨厌做饭，爸爸做饭很好吃，我想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

印象中只要是爸爸做饭一定就会有好菜，比如烧鱼头，鱼肉煎得外焦里嫩，红椒和青椒都切成一个一个的小圈圈，好像餐馆里做的一样，鱼头微辣咸香，红红绿绿的卖相也好看。

每次鱼头的部分都是我吃了，妈妈不爱吃，爸爸则只吃得到一些鱼肉。现在想来这是怎样的一种心情，把好吃的留给自己的孩子，是人类的本能吗？我那时只顾着自己痛快，大吃特吃，根本没有顾及过爸爸妈妈还有什么吃的。

就算是现在跟欢一起吃饭，遇到好吃的他都会夹给我，或者借故说自己吃饱了让我吃个够。欢对我，就像爸爸妈妈对我一样，后来我也慢慢学着把好吃的留给他，比如鸡爪中间的那一口，比如西瓜最甜的那一口。原来爱你就是想把最好吃通通都给你，这样一种微妙的心情。

其实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对于爸爸都没有任何的顾虑与防备。很小就懂得小孩子是从哪里来的我，夏天时依旧打着赤膊和爸爸一起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妈妈有时候会嘲笑我“不像个女孩子”，我都会说“自己爸爸怕什么！”

但是从某一个时刻起，大概是初潮之后吧，也可能是因为胸部也在渐渐发育。我开始自觉地穿上吊带小背心，也不会再打着赤膊坐在家里吹空调。

在我们家里，许多事情都不会表达出来，爸爸不表达，我也什么都不说，只有妈妈周旋在我们中间，企图撬开我们的内心，但效果甚微。例如初潮后，生理期变成了我和妈妈的“小秘密”，而爸爸被划到了另外一个阵营。 不知为什么，在哪个时候身体的发育依旧被认为是“可耻的”，但它确实也是一件“私人的”事情，特别是在最初去接受改变的那几年。我的房间非常乱，习惯把所有东西都堆在桌上放在手边的我，却把姨妈巾藏在枕头下面。

回想起来，在我成长过程中父亲的缺席一直是我绕不开的一个心结。青春期叛逆，无法承受学业压力，面对自己的改变，内心的成长带来的一系列躁动与不安，都是妈妈在帮我调节。她可能无法理解我，但却尽量时时刻刻陪伴我左右。

但是爸爸却不在。我猜测我初中到高中，也恰好是他事业上的转折期。他不仅不知道我在哪个班，甚至连我上到哪个年级都不知道。现在的朋友圈文章，都在批判着这种“丧偶式婚姻”，但我们这一代的大部分人，都是生长在这样的家庭。到底是家庭造就了孩子的悲哀，还是生活压力造就了家庭的悲哀？

我和爸爸的关系，从某一个时刻就停止了。他对我的喜好还停留在小时候。有次买了早点回来，我看爸爸一直在厨房捣鼓，迟迟不把食物端去餐桌，就上前去看。发现他正在用筷子挑一碗粉里的葱花，一点一点细细挑出来丢掉。他还以为我是小时候那样，一点葱都不吃，也吃不了辣椒。小时候我吃热干面，都是不要葱不要胡椒。但现在已经变得爱吃葱花香菜并无辣不欢了。眼前他低头挑葱花的景象，我不知道该做如何表示，只能默默退出厨房。

我们的感情，不知何时，只剩下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