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你要和我们一起看极光吗?”一对来自非洲的夫妇用蹩脚的英语询问我。说道“极光”二字时,眼睛里闪烁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和憧憬。
“谢谢,先不了,你们去吧,我想在这里待会儿。”我裹了裹身上厚重的羽绒服,想让它与内层的衣服严丝合缝的贴合,不给寒风留一点趁虚而入的机会。
“可是据说今晚的极光很美啊,你看,外面已经有很多人了。”那对夫妇指向玻璃窗外的人群,以及夜空里稍露端倪却又蓄势待发的彩色光影。
“没关系,你们不用在意我的,快去吧,祝你们有个精彩的夜晚。”我笑着回答道。于是,小旅馆里便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望向窗外白茫茫的世界,银装素裹的。三年了,她依旧没有来。
这是我第三次漂洋过海来到芬兰,只因为三年前我和另一个女人约定要来这里看极光,而我之前连续来了两年都没有遇到她。
我和她即非旧亲,亦非故友,只不过是一场旅行中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甚至于,都不知道彼此的姓名。而我们之间唯有的牵连就是三年前一起约定过要去芬兰看极光。
说起我们的相遇,并没有戏剧化的成分,那是在一个很普通的一天晚上,在大理一家很普通的酒馆,在听了一首很寻常的流浪歌手弹唱的不算知名的民谣之后,不知怎么的就注意到了坐在角落里的很普通的她。
她眉宇间并没有像其他游客(包括我)那样,利用短暂的假期逃离大城市的喧嚣,来大理寻一处静谧与解脱的厌世之气;也没有似流浪歌手、画匠那般为自由,为梦想浪迹天涯的超脱之感。她只是淡淡的坐在那里,偶尔嘬几口小酒,抬眸看两眼台上的歌手,更多的则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像是在思索些什么。
后来,夜渐深了,酒馆里的人也三三两两地离开了,最后,竟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这时,她仿佛才从深思中醒来,意识到酒馆该打烊了,匆忙的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同样的,还有我,阖上那本让我入了神的书。就这样,我和她一前一后的离开了酒馆,走在了安静的古城小道上,偶尔还能听见街旁旅客的嬉闹声。
一同走了一段路程之后,她似乎也注意到了我,转过身来,绽放了一个淡然却又短暂的微笑。“你也是来这里旅行的吧?你的旅馆也在那个方向吗?”她问道。
“嗯,是啊,大理可真是一个让人流连忘反的地方啊!”我惊异于她会主动同我谈话,脱口答道。她似乎认同我的观点,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然后,她的目光好像锁在了我的右手上。我寻着她的目光低下头,原来是下午刚买的那本《一个人的朝圣》。恰好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想到这里,我便问道:“这本书你看过吗?”
“听别人说过的,还不曾有机会看。”
“那你有机会可以看看,我今天看了一些,挺不错的。我给你念一段书中的话吧?”说着,我翻开书,翻到折页的地方,念了起来:“前方的黑山和马尔文山伫立在视野两端,哈罗德可以看见远处工厂的屋顶,格洛斯特大教堂模模糊糊的轮廓……又一次,他感觉自己超然物外,又是眼前世界的一部分,既和他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又不过是个匆匆过客。哈罗德开始明白这也是他旅程的真谛。”
读完后,她仿佛又开始陷入了沉思,转而问道“你觉得旅行的意义是什么?你喜欢旅行吗?”其实这个问题读这本书时,我就想好了,不假思索的答道“勇于出逃的人生,适可而止的疯狂,厚积薄发的改变,回归清醒的终点,应该是旅行的意义吧?我很爱旅行。”
“既然这样,不如下次我们一起去吧?”
闻言,我抬头看着她,思考她是否在开玩笑,然而并没有。
“你想去哪旅行?”她很认真地说。
“漠河吧?”我随口说道,夏天去那里看雪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那就漠河”然后她掏出手机翻着,又把手机递给我“你看这家旅馆这么样,在北极村。”“可以呀,我没有意见。”“那好,2012年8月22日,再见。”互道了再见,她便离开了。
就这样,我们两个“陌生人”,以这样的方式,去了漠河,却没有下雪。
第二年,去了香山,而红叶因提前到来的寒潮早已落尽。
第三年,去了青海湖,却错过了成群的候鸟或栖息的天鹅。
之后,她说何不去北欧看极光?“古时的芬兰人相信,因为一只狐狸在白雪覆盖的山坡奔跑时,尾巴扫起晶莹闪烁的雪花一路伸展到天空,从而形成了北极光。所以,极光,在芬兰,也叫‘狐狸之火’。”
“好呀,那2015年12月23日,芬兰Rovaniemi 再见。”
可是,15年那天,她没有来,16年的同样的日子,她依旧没有出现,今天,是2017年12月23日,她还会来吗?我没有勇气期待下去,但也不甘心就这样返回。头顶的天空像是被水彩所浸染,斑斓多姿的线条在夜空中无尽地蔓延,直到望不尽的地方。
“嗨,是你吗?”熟悉的中文,耳熟的嗓音从我背后传来,是她,真的是她。“好久不见”她的头发长长了不少,人也比三年前瘦了,但是周身的气质却好像变得更明媚了。然后,我们一起去看了错过了三年的极光。
“知道我为什么要约你来这里吗?”她在极光快要浸染了整个夜空时问我。我知道,她要说三年来未能赴约的事了。
“因为我以为你,不会来。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在大理相遇,那时我已被查出白血病了,所以,大理之旅,本应是我的最后一旅,可是,我遇到了你,我们约好一起去旅行,为此,我便期待着能多一次,再多一次,去看看这个世界。上天眷顾我,给了我去看雪,看湖,看枫叶的机会,可是,这三年来,我却是离不开病床了,我一直在与病魔战斗,终于,今天,我做到了,所以我来了。很抱歉让你等这么久,也很感谢你能等我这么久。”
“没关系,你来了,就好。忘掉那些没有下的雪,早落的红叶,飞走的候鸟吧,美好的东西从来不会缺席很久,你看,绚烂的极光,多美啊!”
本应漆黑的夜空中,晶莹璀璨的淡绿色光幕斜斜的垂挂在天空,像一道卷曲的丝绸,在破晓前展开,浮动着充满了整个夜空。它穿过浅浅的弦月,在北极的天空洒出一道新的银河。
美丽的极光似烟花般在我们头顶绽放,绚烂多姿。被极光环绕的她,俨然成了黑夜的精灵,面对无边的黑暗充满希望,虔诚地向自己心中的目的地奔去,毫无畏惧。
她转过头来,眼睛在极光的映衬下熠熠生辉,说道“明年,我们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