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于一个物质匮乏的年代,那时候虽然百姓不至于吃草根皮鞋观音土什么的,但米饭也不多见,主食多以番薯片片夹夹一点米饭为主。
我出生时父母二边家族几十家人在我这一代人只有我一个小孩,所以我在父母家族中是标准的大姐大,其他的,都是数年之后才出生的小弟小妹。
我出生时体重只有三斤六两,按我奶奶的话说:“家里的老母鸡都比我重!”按我身高一米五的外婆的话说:“她的拳头比我的脸都大一圈!”所以,她们很担心我养不大。所以,她们想方设法让我妈尽量多点奶水,稍大一点则想方设法让我吃多一点。
我出生那天刚好是国际粮食日,生肖属兔。在长辈们周而复始让我吃多点的培养之下,我的嘴巴几乎像个兔子,总是有东西在里边啃着。爷爷那些有文化的同事们则说:“这孩子,长大能否富贵不知道,但这辈子吃的肯定不用愁,是个有口福的人!”
我不负众望,健健康康的成长,日益伶俐可爱。不仅能吃会跑,还喜欢上山下河。从春天的第一道美味茶包儿开始,到酸不拉唧的杜鹃花;再到三月里的地捻儿,四月底的李子枇杷,五月份的桃子桔子,六月份的黄沙梨;七月份的黄皮龙眼荔枝糖梨,八月份的黄板仔山捻子金樱子板栗;九月份的野竹桔野莲子,十月份的火斋火算盘以及各种叫不出名字的水果野果……,都成了我满足口福之欲的好东西。
除了植物,还经常和一群小伙伴下河摸鱼摸石螺,拿个网兜沿着长长的小溪流兜鱼打虾。最喜欢的是拿个大网和一支老式火药枪和外公一起上山打猎取蜂蜜。在平地上撒一把谷子,上面装好网,自己在一边屏住呼吸等待。待鸟儿进入禁区,迅速拉下网线扣住,贪吃的鸟儿就这么进了囚笼。穿着长袖衣裤戴着网纱的帽子去采挂在深山大树上的蜂蜜。打开带孔的木箱,里边是满是蜂蛹和蜂糖的蜂巢。做了一辈子猎人的外公告诉我,有蜜蜂飞过来时,只要你站着不动,蜜蜂是不会叮人的,确实如此。夜晚则和一群大人去打野猪,野猪总喜欢在夜晚出来偷吃地理的玉米和地瓜,虽然大人们总觉得外公带着我这么个比小子还野的小姑娘未免也太宠溺我了,但这并不妨碍我死皮赖脸地跟着他们一起去做那些现在看起来简直就是极为冒险的捕猎工作。
在炙热的夏日,乡间的夜晚却也是凉爽宜人。在村子里的大坪上,十来个小伙伴一起,用大铁锅烧一锅水,去田边扯一把凉粉草煮开,然后装木桶里放一边摊凉。摊凉粉的过程中用木柴的余烬用铁锅将小溪流弄来的小鱼虾烘熟,一边将河里捡利的石螺尾巴逐一剪去洗干净。有人负责去菜地摘一把田螺香几个辣椒,有人将家里的番薯玉米拿来扔进木炭中爆玉米花或者烤番薯。当所有吃的东西弄好,凉粉也摊凉凝固成胶状,浇上煮好的红糖浆。加上一点现摘的黄瓜西红柿之类的瓜果,如果还有几瓶五分钱的不知名汽水,就着石螺鱼虾凉粉爆米花……真的是比神仙儿还快活三分!
所以,虽然我的爷爷在县城工作父亲在省城工作,但我除了寒暑假待在县里城里,念书始终愿意在家乡那个蛙鸣鸟语的小镇上就读。现在看来,用童年肆无忌弹的快乐换取了多少带点井底之蛙的眼界,用不知是对是错!当然,城里也有许多稀奇古怪形形色色的玩意吃,比如我喝了就打嗝的美津汽水,比如甜腻腻的牛筋糖和猪油膏……但那获得和吃的过程,始终没有乡村野味那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就在一个不断被喂吃的和自己乐此不疲找吃的过程中,我长成了一个快快乐乐的小姑娘,而且看起来斯文白净伶俐可爱,外观上完全没有假小子的迹象。假小子的顽劣都被从八岁开始阅读的古今中外名著和因为无聊日复一日的练字给包裹起来了,再然后貌似是一个长发及腰长裙飘飘的乖女孩。
念完高中我毫无悬念地没有考上大学,去了一个百货公司做仓管文员,一个人住在公司的一个套房里。那时候老头子在广州,老妈子在镇上。爷爷已经故去,奶奶家的饭菜我有点难以适应。于是老头子从广州整了套皇冠牌煤气灶,一部乐华电视,一部索尼的CD机,外加我的破吉他旧口琴,十七岁的我开始了自生自灭的日子。刚开始我不怎么会做菜,就买了二本菜谱先按图索骥买菜然后照样画葫芦做菜,做好了就自己做小白鼠试毒。想着我当年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CD机里放着王杰的《安妮》,一边看着菜谱一边挥着锅铲。就那么折腾大半年,我已经会做十几道菜了。就是刀工,到目前为止,没有丝毫进步!
二年后老头子从省城回来,承包了某个百货公司大楼商场,专门做日用品的批发零售,老妈也带着弟弟来到城里和我们一起生活。二千多平方米,一楼零售二楼批发。那真是很幸福的一段时光,白天我们父女俩一起工作各司其职,晚上回家老头子则给我整各种好吃的。老头子喜欢小酌一杯,所以应那句老话:“会喝酒的人基本都会做菜”。在自生自灭二年后,我又恢复了二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生活。
就这样过了几年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幸福生活,骨子里的不安分因素又开始折腾。厌倦了池塘里的平静如镜,想要跳到外边的江河大海扑腾扑腾。不管爹娘的不舍,更泪眼挥别总是给我梳头发扎辫子陪我吃好吃的初恋男友,我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家乡,开始了为期五年的流浪生涯。走了几个省份、吃遍了能够吃到的各种美食,最后在广州待了数年。
清远的胡须鸡连州的眼镜蛇顺德的河鲜潮汕的牛肉广州的云吞面,福清的鲈鱼福州的螃蟹武夷山的茶叶鸡泉州的贝类,四川的锅巴肉片重庆的水煮鱼贵州的酸汤鱼西北的拉条子新疆的大盘鸡江浙的糖醋鱼生煎包……那些走过的岁月,沉淀在记忆中的只有味蕾的感受。还有增城的荔枝莆田的龙眼湛江的生蚝,填充着我青春岁月的胃囊安抚着我动荡不安的灵魂。
有时候人生就是一个圆,起点即是终点。有时候命运和缘分都是很奇妙的东西,命中注定走不出去的圈,不管你怎么折腾,还是会回到原地。兜了一个大圈,看过了形形色色的风景和世态,我又回到了家乡,并再次在此生根发芽,然后开枝散叶。
婚后十年,和我爸妈住一起,爸妈在喂饱我的同时也喂大了我的二个娃。家长是个不会做饭更不讲究吃的人,他最大的好处就是他不会陪着你干嘛干嘛,但他绝对不会干涉你干嘛干嘛。在父母的宠溺和家长的包容中,婚后十年我还是活得和一个大小姐没什么区别。除了挣钱和偶尔陪孩子玩乐,我歌照唱舞照跳,成天花天酒地东游西逛的依然是有充分的任性和自由。
当然,好日子不可能永远都有,而且出来混终是要还的!随着弟弟结婚生子,爸妈得去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我也不得不开始了要当家作主的苦逼生活。在我爸妈的娇宠之中,家长不会干任何家务,简直比少爷还少爷。自己不吃可以,但二个孩子得喂。于是我只好结束花枝招展锦衣夜行的好日子,开始素脸朝天洗手做汤羹的主妇生活,一干就是接近十年。还好本姑娘有独自操作黑暗料理的多年功底,所以也还是成功将俺二个娃喂得又胖又壮,家长的身体也调理得比较健康。
我做艾草糍粑做韭菜饺子酿葡萄酒,我做三杯鸡啤酒鸭红酒牛仔骨红烧猪蹄,我蒸鱼炸鱼焖鱼红烧鱼生焗鱼,硬是将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小姐折腾成了一个面如菜色的黄脸婆,也成功地将我一尺八的小蛮腰吃成了二尺一的水桶腰。男人们总说女人做妈后就不修边幅不再温柔似水不再风骚万种,却没想过一个女人天还没亮就起床买菜做早餐然后洗衣服拖地抹桌子,再然后上班干活一身疲惫不堪后到家还将早晨的活重复一遍,接着还要辅导作业给孩子冲凉给孩子讲故事哄他们睡觉,这些事一天下来基本连自己是个女人这种性别都忘记了,还哪来的心思去风骚万种仪态万千?除非是老公特别体贴入微帮女人干了一大半的家务活,要么就是老公特别有钱请人帮老婆干这些活,否则孩子上初中之前女人基本就是为了这些生存基础而折腾。可惜中国大部分从少爷变成大爷的男人都不去反思这个道理,反而抱怨老婆抱怨生活,所以弄得整个家庭鸡飞狗跳乌烟瘴气,甚至有些家庭就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而弄得家庭支离破碎。
其实生活并不复杂,婚姻也一样。男人女人,不外乎上下二张嘴。古人云:食色性也!故之,性生活和吃饭一样都是日常必备之事。二张嘴都喂饱了,自然生活也就简单明了。用做菜的思维去做爱,生活必然会有趣得多。原材料好的,用原汁原味做法。时间长了吃得多了有点审美疲劳,那就多加点前戏多加点佐料,自然也就不只是枯燥的活塞运动。菜做好了愉悦身体,爱做好了愉悦灵魂,自然也就没有要经常外出觅食充饥的想法。
被逼上梁山做煮妇这么多年,在各式黑暗料理荼毒中长大的二个小盆友养成了不挑吃的习惯,并且培养了他们粗细皆可近乎百毒不侵的坚强肠胃,成功地将家长的倒三角体型喂成橄榄球形状。家长从少爷变成大爷现在则成了半个老爷,依然不会洗衣做饭找不到没在固定位置搁放的内裤穿。而我,除了捣鼓饭菜之余也开始整各种难吃加难看的点心。除此之外每年寒暑假都带着小盆友全国各地溜达,说是带孩子看看外面的世界,其实是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折腾了十几年,终于将我泱泱中华五十六个民族吃的玩意基本尝了一大半,每出去一次肚子就圆一圈回来,成功地将脸晒蛋得沧桑无比将心填充得见怪不怪。
年过不惑,总觉得自己的脚已经有一小半靠近了棺材边上。和那些英年早逝的人相比,自己活着的每一天都是赚到的。所以越活越就没心没肺越没要求,对于想吃的东西不再忌口对于想喝的酒不再抗拒对于想瞄的男人更是肆无忌惮大大方方承认自己是个女色狼。人生是什么?人生就是先做好自己,完成该完成的角色任务。做乖孩子之余不要放弃自己的小追求,荤菜也好素菜也罢,喜欢什么就在这方面给自己留点时间留点空间。在正常的工作生活之余,多给自己爱的人做点好吃的,多和自己看着顺眼的人吃几顿饭,多和自己有感觉的人做几次爱。有精力的话多出去走走看看,适当腐败腐败。不遗憾不抱怨,更不委屈自己不勉强他人,简单粗暴地活着。人生苦短,来日并不方长,多吃一顿就是一顿,好好珍惜每一个做吃货的机会,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