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月亮（7）

舅母回道：“她过去写作业了。”“怪不得没看见她。”孟河说道。

外婆和二外婆正坐在火坑前聊天，外婆坐在墙角的位置，二外婆则坐在对墙的长凳上，用手搂着右膝盖，两人都对着火焰发呆，不时说些什么。火坑上吊着铁罐，在烧热水。

孟河走过去，二外婆挪一挪位置，孟河坐到她旁边。外婆说道：“在烧热水，等一会儿就可以洗脚了。”“哦哦，不急，我还不困。”孟河道。

三人对着火焰，似乎都在思考着什么，这种思考是无意识的，不受控制，就像那变幻的火焰。孟河在想到了外公，尽管他已去世十年，可这个屋子的一砖一瓦，都留存着他的气息。外公是个不安分的人，特别是喝了酒后，爱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白炽灯照得他的影子到处都是。同时，他不停地说些什么，那里面夹杂了激情与迷糊。那时候，舅舅还未娶舅母，独自在外打工，偌大的屋子，就孟河与外公外婆，外公喋喋不休，孟河和外婆则坐在火坑边，不理他。外公没有得到回应，就主动来逗孟河开心，孟河心里有一丝害怕，根本开心不起来，可是他知道，外公是不会伤害他的，他还知道，外婆心里很痛苦。

孟河记起有一次夏天，天气热，就在前院放两条长凳，在上面铺上凉席乘凉。孟河躺着，看见满天的星星，和又大又圆的月亮，突然问外婆：“外婆，为什么这里叫铜月亮？”

外婆微微一笑：“那怎么知道，先人起的名字。”

“是不是因为这里的月亮很大？”

外婆正坐在凉席边，一只脚踩在上面，用手搂着，她便抬起头瞧瞧，说道：“山上的月亮确实更大，因为离得更近。”

外婆说这句话的时候，院子边菜园里，蟋蟀等昆虫正在低声吟唱，山间清爽的晚风正缓缓吹来，月光映照出云的变化的轮廓。孟河再次回忆这一切，突然想到，那时的他，不止离月亮更近，离虫鸣、山风更近，也离真实的自己更近，更能听见内心的声音。

“哦哦……外婆，月亮上面有什么？”

“有嫦娥。”

“嫦娥？”孟河转过身子，朝向外婆。

“对，嫦娥是神仙。”

孟河想了想，说道：“我也想去月亮做神仙。”

外婆笑道：“嗯，那你就要好好读书，长大了才去得了。”

孟河知道外婆会这么说，却还是开心地说：“好！我一定好好读书！”

外婆听了，起身道：“我去打洗脚水，该洗脚睡觉了。”走进了屋里。

正回忆着这些，外婆说道：“你过去几年啦？”

孟河回过神，在心里算了算，答道：“三年半了，自从毕业起，一直在那边。”

“那你也有26了，不小咯……”

孟河知道会有这么一关，不动声色，答道：“还早，慢慢来，急也急不来。”

二外婆接道：“你们单位女同事多不多？”

“不多，基本都是男的。”

“哦……”二外婆继续低头看着火焰，说道：“那你要多出去走走看看，女的难道还会主动找你？”

“嘿嘿，那是……”孟河笑道。

这时，罐子里的水开了，把锅盖往外顶，一些水漫出来，浇在火坑里，柴火顿时发出“咝”的声音，冒出白烟。

外婆站起来，伸手提起罐子，放到火堆旁边，“该洗脚了，洗完早点休息。”

二外婆站起来，伸个懒腰道：“我也该回去了。”

外婆道：“再玩一会儿吧，反正回去也无聊。”

二外婆答道：“我回去把猪草切一下，不然明天猪没吃的。”

“好的。”外婆说道。二外婆从前门出去，孟河想起小敏还在写作业，就说去叫她洗脚，一起跟了出去，外婆转身去洗衣台边拿洗脚盆。

孟河沿庭院走过去，进门见小敏正坐在床边的柜子前，一盏台灯发出明亮的光，屋子其它地方漆黑而安静。小敏抬头看着孟河，眼睛里仍是各种习题的影子，叫一声哥哥，继续低头学习。孟河看小敏正在写化学试卷，上面的题目他已经弄不懂，全部还给老师了。小敏拿笔不停地写，似乎是在考试，孟河不忍心打断她，站在旁边默默看着。

小敏写了一道大题，说道，“是不是叫我洗脚？你们先洗，我马上就过来。”

“哦，好。”孟河不再说什么，转身出去。

走回灶房，水已打好，洗脚盆是木制的，外层有些发黑，看得出用了很多年，至少孟河小时候用的就是这个洗脚盆。王帅正在洗，舅母在旁边看着，见孟河过来，舅母问道：“她在干嘛？还不过来！”“她在做作业，等一下就过来。”孟河回道。“假忙，该做的时候不做。”

孟河本想说些什么，但止住了，坐到火边。大家依次洗了脚，拿毛巾擦了，穿上拖鞋。小敏最后过来，似乎已经知道要被骂，头埋着，显得很紧张。孟河说道：“妹妹，快洗脚吧，水要凉了。”小敏低声答道：“好的。”坐到盆边去脱鞋，舅母沉着脸坐在旁边，没说什么，不久便起身去哄王帅睡觉了。

外婆问孟河今晚睡哪里，孟河想了想，说要睡院那边的屋子。时间不早了，孟河让外婆和小敏早点休息，自己过去睡。走出前门，孟河突然回头说道：“我明天想去爬山，去山顶看看。”外婆道：“可以，明天不下雨就行，下雨的话，路太滑。”“嗯，明天再说吧。”孟河转身过去。他走到院子里的时候，抬眼看天，月亮圆圆的，异常明亮，想起今天是十六，“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这句歌词他常听妈妈唱着，他想，明天一定是个大晴天，就走进屋子锁上门，脱了衣服上床，沉沉睡去。